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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媚豔千嬌之二

 

距演出不到半刻鐘,苗井些微地緊張起來,她和容沁、容湄坐在後台的邊上,等待著玉琳瑯的叫喚而出場。

苗井想方設法讓自己平靜下來,可心臟仍是跳動地厲害,她伸手按捺住起伏快速的胸口,金鈴清脆悅耳的聲響也隨之叮鈴響起,她微微一頓,緩緩地將目光移向手腕上的金環,那金環半吋多的寬面,中間鏤空雕花,花紋清素無繁雜樣式,環扣處有兩顆小金鈴,不顯戴金環的人老氣甚至顯得青澀稚氣。

此時,她望著金環出神發愣,想起適才替她戴上金環的人......

當容相藺替她安排她們家的去處後,她本要離去為演出做準備,誰知,才走幾步路,容相藺便喊住了她,她回身,見他如往常般,仍是那張波瀾不驚的臉,完全看不出他在想些什麼或者有何情緒,當時的他,一語不發,就是用食指在他輪椅上的手把點了點,苗井會意過來,知道他是讓她過去。

絕大部分的人不會理解容相藺的手勢是什麼意思,起初她也不理解,也是後來容相藺一而再再而三讓她練就的本事,就他容大爺不愛說話,就動動手指,示意別人做什麼,真是沒見過如此怪異之人!

後她走至容相藺的跟前,他才吐了兩個字,「伸手。」

苗井皺了皺眉,也沒聽見要伸哪隻手,就乖乖地兩手都伸至他的面前,她不太確定地問,「容大爺,你要做甚?我可沒做甚要挨打的事吧?」

可是,容相藺依舊不說話,只是一手輕握住苗井的左手,另一手從兜裡拿出了一只帶有金鈴的金環給她戴上,苗井當下就懵了,他怎地又突然送她首飾?這裡就他倆,他要做戲給誰看?

「容大爺,這又是個啥?這裡就我倆......」苗井擰著眉頭,滿腹疑問,十足不理解容相藺為何如此。

容相藺抬眼看向摸不著頭緒的苗井,語氣輕描淡寫,「戴著吧,襯妳那曲《花好月圓》。」

苗井不由得盯著那只金環發愣,她張了張口,問一句,「容相藺,這也是......你親手做的嗎?」

「嗯。」他輕聲答應,苗井的目光便朝他一看,只見他盯著她,眸光忽明忽暗,而她也因他那雙眼眸而移不開目光,她和他兩兩相望,兩人眼波中似有千言萬語,實則是空若無語,若不是阿笙來喊她準備登台演出,或許她和容相藺會對視到天明吧。

離去前,苗井還是朝容相藺抬手擺著腕上的金環,讓金鈴互相撞擊發生悅耳清音,她笑著說,「容相藺,謝謝你,它很好看。」

苗井說的不是場面話,那只金環,她確實覺得好看,只是她仍不懂,容相藺為何要在四下無人時送她一只金環,但既然他要送她來襯她的舞,她也暫且收下,等改日再完璧歸趙。

憶及此,苗井那顆躁動不安的心也就平緩了許多,心緒不再焦躁,嘴角也不免微揚,一旁的容沁和容湄見到苗井神情愉悅,又見她盯著腕上的金環,兩人面面相覷而竊笑起來,聽見她倆銀鈴般的笑聲,苗井便看向她們。

「妳倆怎地突然笑得如此開心?」苗井不解地歪著頭看著她們。

「哎呀,嫂嫂,我們是開心妳和相藺哥哥感情好呀,那金環是相藺哥哥送妳的吧?見妳瞧著它笑得那麼歡喜!」容湄伸出青蔥素手指著苗井腕上那奪人目光的金環,還抬起另一手用衣袖遮掩自己的唇鼻,嘻嘻笑著。

「相藺哥哥手巧、心思細膩,打造的首飾都是絕美精品,不僅皇宮各位娘娘們喜愛,還常常命人來府上請相藺哥哥為她們訂做獨一無二的首飾呢,就連先前聖上也會將這些首飾贈與他國來使,讓他們將首飾帶回給他們的王公貴族,那些王公貴族得到首飾後,據說特地修書來我國,都想請這位打造如此精緻首飾的能工巧匠到他國作客,讓他們好生候著呢!」容沁雙手交握放置胸前,說及此事時,兩眼都冒著炯炯光亮,表露她對容相藺的敬佩及仰慕之情。

苗井嫁進容府這麼久,是第一次聽說容相藺的厲害之處,她一直以為容相藺只是看心情才打造這些首飾,卻沒想到他的精工早已遠近馳名,居然還有他國王公想將他納為己有的,莫怪他經常不在房裡,敢情他是個大忙人吶......

等等!那他給她打造的這些首飾都是在百忙之中.......苗井一愣,有些詫異,但隨後又有些欣喜,原來她在容相藺心裡也有點地位的,她想,他是不是開始把她當朋友了?所以才花精力花時間給她打造這些首飾?

於是,她抬起另一隻手撫上那冰涼的金環,輕輕摩娑著......她想,容相藺心思細膩且是挺暖和的一個人,只是因為腳疾而對人敏感,畢竟他人總愛嚼舌根,說說別人家的喜事也就算了,就是連別人家的哀傷事他們也得談上好幾輪,明明事不關己非得摻一腳才甘願,所以吧,容相藺可能故作冷漠,只有這樣,才不怕一顆真心交付出去,卻私下聽見有人背地說些傷人的話,倒不如一開始就聽見那些冷言刺語。

「嫂嫂!嫂嫂!」容沁和容湄喊了苗井好幾聲,這才讓苗井反應過來,她眨了眨眼,盯著兩位妹妹,「呃?怎地了?」

「玉先生說要上台了,讓我們趕緊就緒!」容湄將一柄團扇交至苗井的手裡。

苗井接過團扇,手掌縮緊了些,深吸了一口氣,整理好思緒,和容沁、容湄她們一同朝前台邁進。


***


苗井微微低首,跟在容沁、容湄徐徐走上低矮四方竹臺,容沁、容湄兩人往竹臺南北兩方一站,而苗井則走至竹臺中央佇立,竹臺東側坐著容老爺、容夫人,而南、北兩側是容昭一家、容相藺以及苗井娘家、文氏一家,西側則是嘉賓貴客坐落。

在苗井後方的是演奏絲竹雅樂的樂師們,玉琳瑯則是站在了後臺處看著自己悉心教導的她們。

苗井一衫飄柔舞衣,如紫薇花色,柔淺嬌軟,她手裡一把團扇執在胸前,而容沁與容湄則是一身稚嫩的藤黃,兩人動作相稱,一左一右的協調。

後頭樂師琵琶輕彈,聲色柔和,苗井她們舞步一跨,隨之起舞,輕盈舞動的她們,如撲撲雙翼臨入花叢般的蝶兒,接著箏聲、簫笙齊奏,她們旋轉而起,在皎潔月光照耀,將她們的身姿點綴得相當明媚,其動作整齊劃一,一開場就讓在場所有人都讚不絕口。

「吶?中間那位可是容府新納的媳婦?這舞跳得不錯啊!」

「據說這個容府少奶奶出身清寒,就是一介市井小民,怎地這身姿舞步竟能如此優雅?可和一般大家閨秀相比了啊!」

「哎喲,這少奶奶就是家境清寒了點、身分低下了些,可她待人處事圓潤的很,個性也良善又孝順,在他們福井鎮上,幾乎所有人都對她讚譽有加,說實在話,要不是她家有那麼多人得養,怕是早早就給人娶走了,哪還輪得到有殘疾的容少爺啊......」

「喲,你說話謹慎些,這來人家家裡作客,還說主子家的壞話,有你這樣的嗎?」

「張某閱人無數,見得都是傾城傾國的美人兒,卻沒見過小家碧玉的還如此討喜順眼!」

「張兄,你這風流性子何時能改改,這會還覬覦上別人家的妻子!」

「李兄,『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啊哈哈!」

西側的賓客席時不時有人交頭接耳著,有人大聲議論紛紛著,雖津津樂道但觀舞也相當入迷,大多時候他們還是被竹臺上的人兒給吸引了目光。

在北側的文辰目不轉睛地盯著臺上那抹淺紫身影,專注地連茶水不飲、飯菜不食,坐在對側的容相藺卻沒有看往臺上,反而舉杯飲入幾口瓊釀,目光則是盯著對側的文辰,見文辰直勾勾地看往臺上,他握著酒杯的手便微微縮緊,可在此時,他眼角餘光瞥見文辰身旁的文柔和她婢女的壽眉正交頭接耳著,兩人目光還時不時往臺上看,容相藺皺了皺眉......

「阿笙。」容相藺把站在後頭的阿笙叫喚過來,阿笙依言上前,「少爺,有何吩咐?」

「妳去姨母那候著,」容相藺語氣嚴肅,隨後又說,「若不想妳家少奶奶出事,就過去。」

「什麼?」阿笙本還不明白容相藺為何會說苗井會出事,便想起容相藺讓她去文柔那候著,她才反應過來,趕緊看向文柔她們,見她們低聲密談甚至不停往臺上看去,阿笙護主心切,丟下一句,「阿笙這就過去!」,就咻得一下,消失無蹤。

容相藺再度抬眼時,苗井正好轉過身子面朝著他,她那時眉眼彎彎,含笑嬌俏,目光正好與他對上,可容相藺卻垂下眼眸,繼續飲著杯中物,酒水入喉,甘甜流淌舌間,苦澀蔓延喉間。

苗井與容相藺目光相對後,見他立刻將目光移開,讓她瞬間怔愣,但她馬上反應過來,心想自己可不能出差錯,可她還是對容相藺移開目光的舉動多有在意,她想,他是不是......覺得她跳得不好呀?


***


阿笙依言來到文柔她們身後與其他婢女羅列一排等候差遣,而她恰好站在良喜身旁,良喜一見到阿笙,驚喜地輕喊了聲,「阿笙姐姐!」

阿笙趕緊用食指抵在唇上,示意良喜噤聲,良喜乖巧地點點頭、抿起唇不敢作聲,然而阿笙似想到什麼,微微低首靠近良喜耳旁,耳語了句,「良喜,妳多注意壽眉姐姐有何舉動。」

良喜不懂阿笙為何要她注意壽眉,正要發問,阿笙卻只對她搖搖頭,她只好把疑問又全吞回肚裡,聽話地專注壽眉的一舉一動,許是她的目光太過強烈熾熱,壽眉卻突然回身朝她一看,嚇得她趕緊假裝沒事盯著遠方,而這時壽眉卻笑了起來,還伸手朝她招了招,要她過去,她本想見阿笙的眼色行事,但一想到自己要是和阿笙多有接觸,就是和少奶奶多有接觸,免不了會被文柔和壽眉視為她與之作對,然後二話不說教訓她,於是她毅然決然地上前。

「壽眉姐姐,有何要事吩咐良喜?」良喜戰戰兢兢地詢問,頭也低得能不能再低,只因壽眉老是找她出氣,即使壽眉只是吩咐她一些小事,面對壽眉,她仍是不由得畏懼。

壽眉語氣平順,只是說了句,「小姐嘴饞,想吃點炒烏豆,妳去廚房拿些來。」

「是,良喜這就去拿。」良喜乖巧地應下後,轉身便朝廚房的方向走去。

因相隔甚遠,阿笙並未聽見壽眉和良喜的對話,見良喜離去,不免皺眉有些擔憂,良喜性格軟弱,就怕再度被人利用,更擔憂的是,壽眉她們要對付的人是她家少奶奶啊。

待到良喜捧了碗炒烏豆回來,阿笙這懸著不安的心這才安放下來,她想,原來,良喜只是去拿吃的而已......

文柔此時吃著良喜剛端來的炒烏豆,素手捻起一顆一粒慢條斯理地吃,阿笙見文柔吃得津津有味,暗忖著,許是她家少爺想多了,這重要的場合,文柔即便對她家少奶奶懷恨在心,也不至於這麼沒眼色讓容府丟面子吧?不過話又說回來,她家少爺這麼擔心少奶奶呀......哎呀,看來她該去跟夫人回報一下了啊!


***


此時,笙蕭高亢一聲隨後鼓咚一震,苗井從容沁、容湄之間旋轉而出時,順勢將手裡團扇收入後腰處的腰帶裡,她旋著舞步來到台前,將藏在袖中的袖帶往兩旁一丟,如煙花迸出的一剎艷麗,容沁、容湄則退後往兩旁擺著姿勢,坐臥下來,等待下段的音律再起。

這會,便是苗井的獨舞,這段獨舞是要依序繞著四方竹臺而舞,也是靠近人群的時候,所以動作必須更紮實,神色更要轉換得當。

苗井揮舞著袖帶,點踏著腳步,迴旋著身子從容老爺、容夫人坐落的東側開始旋繞,面對容老爺他們時,她神情雀躍,嬌俏可愛,容老爺和容夫人見此則是開心地鼓掌叫好,接著她繞到北側,面對的是叔父容昭他們一家以及容相藺,這時的她,眉眼低垂,笑容含蓄,容昭、方媛媛滿意地拍手讚嘆,就連年幼的容澈也激昂地拍著小手,就獨獨容相藺低垂著眼,飲著酒,連看都不看她一眼,她想,自己是不是真的跳得很差呀?怎地容相藺今個兒瞧都不瞧她一眼?

可這樣煩躁的情緒也只是一閃而過,她打起精神振作起來,更專注在舞步上,不允許自己有任何差池,反正她被容相藺鄙視也不一天兩天的事了,容相藺本就要求高,她這才學一個多月,自然達不到他的標準,她能完整無誤地跳完整首,就已經很好了。

暫且放下那煩躁的情緒後,苗井再一個回身旋轉,絲綢袖帶從容相藺的眼前划過,他這才將目光移到已經離去的苗井身上,他放下酒杯,盯著她的身姿再沒移開過,斜側的容夫人瞧見兒子盯著兒媳婦不放,立刻露出了欣慰歡喜的微笑。

容相藺自己肯定不知道,他眼裡所映照的都是苗井的模樣,如果苗井站在他的面前,瞧見他的眼睛,定會打趣地說,「哇,從你的眼裡,我可以瞧見我自己,就像在照鏡子!」

可苗井也不會知曉,從對方眼裡瞧見自己是多有深意的一件事,只有當對方眼裡全是妳的時候,妳才能從中瞧見自己。

這二人大抵從未想過,自己有多在意對方,自己又多吸引人。


***


苗井這會踏著舞步來到賓客坐落的西側,所有人都替她拍手叫好、讚聲四起,就連坐在前頭的樓平生也似笑非笑地拍著手,她匆匆瞥了他一眼,對上他那雙狹長上揚的眼眸,目光犀利,沒有意思善意,她不難猜想,他和她往後見面恐怕都只會是硝煙四起!

舞至西側末端,苗井又揮舞兩袖袖帶,袖帶如隨風飄蕩的煙波,一個回身,兩袖袖帶雙雙迴旋在周身,隨即她疾步踏出來到了南側,她先是經過姜綉他們面前,而姜綉淺淺笑著,笑容溫柔婉約,苗井見之,也不免微勾起唇角,而這一笑,恰好落到文辰的眼裡,文辰半瞬失神,見她掠過,差點有股衝動想伸手捉住,然而也沒想到他的手還真躍躍欲試要伸出去,他心一驚,趕緊手腕一轉,拿起自己的酒杯。

苗井聽著即將進入尾章的樂聲,腳步變得更加輕快,連神色都雀躍不已,模樣像極時而飛舞時而著陸跳躍的靈雀,她左腳往一旁點踏,半個迴旋,轉至了文禹、文柔的面前,文禹見之,也沒什麼太大反應,就只是跟著眾人拍手,而文柔一手撐頭一邊吃著炒烏豆,一副百無聊賴的模樣,而壽眉立在一旁給文柔添酒水。

苗井自從那次「金簪」事件對文柔她們十分警惕,眾人都以為她們不會不看場合鬧事,但她很清楚,這些人,場合愈大愈會鬧事,她在市井打混這麼久,這點看得挺通透的,畢竟,她們針對她,她們要是有動作,讓她真出了什麼差錯,丟臉的都會是她,並且都會把錯全算在她的頭上,因為她現下代表的就是容府的顏面,只要讓她有些差池,她就得背負讓容府蒙羞的罪名!


***


當她兩腳開始踏起迴旋舞步,要結束這段獨舞時,良喜又端來一碗炒烏豆要給文柔享用,誰知壽眉一個轉身沒注意,被上前來的良喜給迎面撞上,她手裡酒壺中的酒水竟朝苗井的方向灑去,苗井那時剛好一個回身險險閃過,見之,壽眉又一個「不小心」重心不穩,捧著酒壺的手揮到了文柔桌上那碗炒烏豆,這下,烏豆叮叮咚咚地落到舞台上,如同跳著舞般晃入所有人的視線裡!

眾人抽氣聲四起,都怕那散落的豆子恐怕會讓苗井一個不小心而重摔,容相藺見狀,重重放下酒杯,手一抬便讓身後的榮三走過來,他同榮三說,趕緊帶人去處理那些散落的烏豆。

站在文柔後方卸下警惕的阿笙,一見此便慌了手腳,完全不知要如何是好!要趕緊上前收拾那些烏豆也不是要去護著苗井也不是......難為地在原地裡焦躁著。

當所有人都在為苗井擔憂、捏把冷汗的時候,她卻像個沒事人繼續迴旋著舞步,那些散落一地的豆子她竟都完美地閃避而過!

當獨舞即將結束時,她朝文柔和壽眉的方向揮出一邊袖帶,她一個疾如風的旋轉,袖帶順著軌跡弧度嗖地朝兩人面門重重刷過,最後苗井收回袖帶又旋著身來到舞台中央,左腳往地上一踏,容沁和容湄像兩側一躍做了個結尾,這一場舞宴完美結束。

眾人見之,全都肅然起身拍手叫道,喊著「好啊!妙啊!」讚不絕口的稱讚。

由於苗井處理得當,讓本要搞砸的演出,力挽狂瀾成令人能傳遍千里的佳事,絲毫沒有人在意壽眉「不小心」的舉動,反倒是對苗井讚譽有加,讓容府添了桩好事!

文柔和壽眉見狀,氣得咬牙切齒,又想起適才自己被苗井的袖帶給重重地糊了一臉,氣得簡直要七竅生煙,但又礙於是她們先造成這種局面,她們要再作聲,反倒是她們不識好歹,她們都不禁想,這死ㄚ頭到底是不小心甩到她們還是故意甩她們一臉的!?


***


一場盛宴也即將進入尾聲,眾人互相道賀,紛紛送上佳節禮品,不過一會,容老爺和容夫人位置旁的空地上堆滿了不少貨品,大至沉甸甸的木箱子小至輕巧的小布包,可見容府人脈極為廣泛。

苗井下了台換了舞衣之後,便要往容相藺坐落的方向走去,她邊走邊打算同容相藺說一聲,她想去找她娘親和弟弟妹妹們......

然而,容相藺的姑母容臻本來同其他賓客的夫人閒話家常,眼一瞥,見苗井走來,就同身旁的夫人說了句有事告辭,急忙迎上苗井的面前去,容臻伸手拉起苗井的手,笑盈盈著,「阿井,今個兒我都還沒同妳說到話呢,來來來,我送妳件好東西!」

「啊?姑母?」就這樣,走路走到一半就被人拉走的苗井顯得一臉茫然,容臻將苗井帶到她坐落的位置旁,邊上坐著一位中年男性和一對青年男女,男性坐姿筆挺,單手拿了本書冊詳細觀閱,似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而那對青年男女見她被容臻拉了走過來,本是窮極無賴的他們瞬間精神抖擻,目光唰唰地朝她這裡掃了過來!

苗井一驚,趕緊趁容臻背對著她時,急急將目光投向不遠處的容相藺,可容相藺抬眼和她對上眼,卻絲毫沒有任何動作,不知是他讀不懂她眼神所表達的意思還是他壓根就沒要理她,她愁了一會,見容臻側過身來,她又裝作一副笑容可掬的模樣。

她記得容老爺和容夫人同她說過姑母容臻和她一家的事,容臻心性張揚,做事雷厲風行,以前尚未出嫁的她,容府的帳本都是交由她打理的,是後來她嫁予鄒元年,這帳本的事才交給了容夫人,而容夫人之後又交給容相藺,然而,她沒事時就喜歡聊聊茶餘飯後的話題,比如哪家的姑娘要嫁誰誰誰,或是哪家少年要娶誰誰誰,抑或婢女小翠好像喜歡家僕張丁......他們二老說,討好她最簡單,就同她講講這些閒話。

而容臻的丈夫也是容相藺的姑父──鄒元年,據說是個來往茶馬古道的經商商人,閒暇的時候總喜歡捧著書冊看,時常看得忘我,若要討好他,那便是網羅四方奇珍的書冊贈與他即可,不過若是沒有書冊可以贈與那也沒關係,只要不犯他,他都是個挺好說話的人。

至於他們的那雙兒女,是對龍鳳胎,兒子鄒靖丹性子溫潤長得纖弱,女兒鄒靖雙性子剛毅長得英氣,完完全全承襲他們爹娘的模樣。

不過在雙十年紀的他們竟尚未嫁娶,很是罕見,但苗井心想,這點和容相藺相比倒也不算什麼。

而他們爹娘倒是不急他們的終生大事,反倒是容老爺和容夫人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蚱,總是替他們安排人選去相處,有趣的他們還欣然接受,可最終不是別人家的女兒嫌鄒靖丹沒有男子氣概;就是別人家的兒子嫌鄒靖雙糙得像個漢子,最終都是不了了之,後來容老爺和容夫人也放棄替他們張羅,著實太困難了!

「阿年阿年,你瞧瞧這侄媳婦兒長得多討喜啊,莫怪大嫂一見面就同我說她這個兒媳婦說得不停,還說她一來,藺兒那性子轉變不少!」容臻一手掩嘴笑著,一手朝正巧放下書冊的鄒元年的眼前伸,「喏,把東西拿出來。」

「是,夫人。」鄒元年雖面容已有些許歲月的痕跡,但長相眉清目秀,他非但不惱容臻打攪他看書,反倒微微朝容臻笑了笑,笑容純粹一副當年少年風範,他從袖口拿出一對金鐲子交於容臻手上,末了,也朝著苗井笑了一下,這讓苗井不由得趕緊問候,「姑父好。」

鄒元年頷首意會,接著又低下頭,拾起桌上的書冊繼續觀閱起來。

「阿井,來,這是我和妳姑父給妳的一點心意......」容臻接過那對金鐲子後面向苗井,拉起苗井的手就要給她戴上,結果撩起苗井的袖子就見她手腕上帶著一只金環,她一瞧,愣了一下,隨後反應過來,笑顏逐開,「哎喲哎喲,這藺兒手腳真快呀,都送金環啦!好咧好咧,那這對金鐲妳便收下,改日再戴啊。」

語畢,她就把金鐲子塞進苗井的手裡,苗井本要默默地抽回手,誰知容臻將她的手握得老緊,她只好訕訕地笑,「姑母,這太昂貴了,阿井不能收......」

「都是自家人,怕什麼昂貴,姑母給妳就是給妳了,妳要是不收下,就代表妳沒把姑母當自家人!」這話說得把苗井給驚得連忙將金鐲子給收了下來,心想,容臻這話說得她可擔當不起!

「娘!她就是相藺表哥的媳婦兒?」鄒靖雙站起身來,一臉興奮地跑到容臻和苗井之間,饒有趣味地上下打量著苗井,容臻見女兒行為太過,手一伸就揪起女兒的後領,將她拉離苗井身旁,將她拉至自己身後,順道耳提面令地對她說,「對,妳得叫人叫嫂子!沒大沒小的。」

「沒關係的,叫我阿井也可以......」苗井心想,她明明比鄒靖雙年紀還輕,要鄒靖雙叫她嫂子不是占人家便宜嗎?

「不行!這輩份還是得分的明白,」容臻朝苗井搖搖頭,側頭又對鄒靖雙說,「所以妳還不叫人?」

「哦,知道啦,」鄒靖雙頷首,隨後從容臻背後探出顆頭,對著苗井燦爛一笑,還甜甜地喊了聲,「嫂子!我是靖雙,妳若想出門玩記得也找我一塊兒!」

苗井訝然,她以為鄒靖雙會在意她年紀輕,不願如此稱呼她,畢竟她瞧見鄒靖雙的第一眼,覺得她英氣迫人,多少有些疏離感,可現下見她眉眼彎彎地笑,苗井不免得對她多有好感。

「一定。」苗井見鄒靖雙這麼有活力的模樣,不免笑了起來,微微頷首表示答應。

這會,鄒靖丹也緩步走來,他身板纖弱,走起路來,倒像隨風微微飄動的蒲柳,他含笑,聲音輕柔,若溫風徐徐拂來,「嫂子,我是靖丹,是阿雙的哥哥,相藺表哥就麻煩嫂子多照顧了。」

「理應的,他是我的夫君,定然會多加照顧。」苗井猜想鄒靖丹會如此請託,大抵同容相藺關係不錯吧,看來容相藺對待親人的態度挺和善的啊......

「你又以我哥哥自居,你只不過比我早出生一刻鐘!」鄒靖雙每次都反感鄒靖丹這樣介紹自己,她氣勢如虹,怎地也不願意屈居人下。

「即便早一剎那也是比妳年長,阿雙,做人得服。」鄒靖丹嗓音有點柔弱,可話都說的實在有理,鄒靖雙想再反駁也反駁不了,氣得伸手捶了鄒靖丹的手臂一下,「仗著年長就欺負我啊!」

「哎,你倆多大了還鬧,看看人家阿井年紀雖尚輕,可處事多成熟,你們學著點!」容臻有時候在想,自己怎地把這兩個雙十的孩子養成這樣,如孩兒般天天吵鬧......

「那是阿雙先的。」鄒靖丹看了一眼鄒靖雙,而鄒靖雙也不甘示弱地回,「明明是你先的!」

看他倆吵來吵去,苗井不禁想起家中那對龍鳳胎弟弟妹妹,不過苗禾不會和苗涓較勁,其一是因為他本來腦筋動得不快,其二是他總是覺得得讓著妹妹......對了,她本來是要去找她的家人們啊!

「靖雙和靖丹是感情好,還能聚在一起吵吵鬧鬧多好呀。」苗井淺淺一笑,在不知不覺中將心聲說出口,容臻一向伶俐聰慧,當下一聽,就知曉苗井在想念她的家人,容臻聽容夫人提起,說這次仲秋宴會也邀苗井娘家前來共享盛宴,她也是離家的兒女,有機會多是想和娘家人聚聚,這份心緒她可以體會,容臻開口說道,「阿井,瞧妳適才舞得也有些時候,理當累了,先去小憩一會吧。」

鄒靖丹和鄒靖雙一聽,也覺得他們娘親說的是,而且最後結尾那段簡直精采絕倫!想必是苗井久練多時的成果!

「對對對,嫂子,趕緊去坐著休憩一會吧。」鄒靖雙點頭如搗蒜地說,而鄒靖丹也附和著,「嗯,嫂子趕緊去歇著吧!」

「那......阿井就恭敬不如從命了。」語畢,她與容臻一家告辭,便朝容相藺坐落的位置走了過去。


***


苗井走至容相藺身旁,傾身靠近他,輕語說道,「容相藺,我能不能去找我娘他們?」

容相藺正舉杯喝著玉露瓊釀,他聽苗井提起,便抬眼看了看苗井一眼,隨後說,「記得待會送客時回來。」

「好!」一聽容相藺允諾,苗井喜出望外,先前臉上還有些疲憊感的她,頓時就煙消雲散,取而代之的是滿滿喜悅。

後來,她和家人閒話家常了一會,見在場眾人準備離席,她便請阿笙幫忙安頓她的家人,隨後她便回到容相藺身旁的位置,容相藺見她過來,並吩咐道,「妳去陪爹娘送送那些賓客。」

苗井本來想問容相藺他不一起去嗎?後來才想到他腿腳不便多年,性子也冷漠多年,他怎地會親自去送客,於是她點頭答應,趕緊走至容老爺和容夫人身旁,同他們一起相送那嘉賓貴客,而文辰恰好也在不遠處發落婢僕們要收拾乾淨,他見苗井和藹可親的模樣,想起她適才表演時的小插曲,他笑,這個小姑娘挺有膽識的,她受氣並不會忍氣吞聲,還會變法子用袖帶甩他小姑母文柔和她身旁的壽眉的臉,實在令他驚奇,他知道文柔就是在找苗井麻煩,只是礙於血緣,他不好踰越,再說,他要是貿然出手相助,也極有可能讓苗井被說閒話......

待到賓客們散去,容老爺和容夫人先行離去,容昭一家和文禹、文柔他們也走得差不多,只餘寥寥幾位婢僕拆除著竹臺,這會,就剩她和容相藺以及榮三在此地。

苗井覺得左腳腕似乎有些腫脹疼痛,站在原地有一段時間,直至榮三打著燈籠過來,提醒道,「少爺、少奶奶,該回房歇息了,這更深露重可別待太久,對身子不好。」

「嗯。」苗井頷首,趕緊繞到容相藺身後去,怎知才剛踏出一步,容相藺便伸手拉住她的手腕,使她疑惑地喊了聲,「容相藺?」

「榮三,你先走,若回頭,扣此月月錢。」容相藺這話一出口,榮三茫然地眨了眨眼,不知為何他家少爺突地要扣他這個月的月錢,難道是他上報夫人他二人洗鴛鴦浴的事被少爺知道了!?

苗井轉過身見榮三一臉愁容,於是出了聲,「榮三,你先走吧,我和容相藺可以互相照應的。」

榮三一聽,趕緊點點頭,說了聲是,就背過身去開始往前走,一路下來真真不敢回頭,就怕一回頭,他這個月的月錢就真的沒了。

苗井見榮三轉過去,她就要低頭詢問容相藺是否有事,怎知下一瞬,他竟將她往懷裡一扯,害她反應不及整個人跌坐在容相藺的腿上,頭還貼在他的胸膛上!

「容、容相藺,你、你做什麼呀?」苗井驚魂未甫,一句話問得磕磕巴巴的。

容相藺微微低首看向她,面不改色地對她說,「腳有傷,就別走了。」

苗井還沒反應過來,容相藺就開始掄著輪椅向前了,她驚得趕緊伸手摟住容相藺的脖子,整個人緊貼在容相藺的身上,她從未想過,自己有日會坐在他的腿上,還被載著走!?

「容相藺,你怎地知道我的腳有傷啊?琳瑯先生和你說的?」苗井悶悶不樂,心想,玉琳瑯怎地要告訴容相藺啊......她不想被容相藺嘲笑啊。

「猜的,妳這幾日都在揉腳腕,適才為了用袖帶甩姨母和壽眉的臉,又把自己扭傷了,妳是不是蠢?」瞧,容相藺果然說她蠢了......

「容相藺,你就不能不說我蠢嗎?我今日跳得這麼好,絲毫沒有差錯,你就不能誇誇我呀?」苗井等待容相藺的下文,但容相藺一聲不吭,她不開心地鼓起雙頰,嘟嚷了句,「罷了罷了,反正你也沒看我跳得怎地,讓你誇我,還真是為難你了......不過你看出我是故意甩她們一臉的呀?」

「看不出也難,妳太明顯。」容相藺哼笑一聲,似乎在嗤笑苗井連個壞事也做得零落。

「......」苗井相當鬱悶,難得她以其人之身還治其人之道,結果卻被笑做得差?

後來,他倆並未再多說一句,安靜地連二人鼻息都能清楚聽見。


***


彼時,木輪子軋過青石小路,發出嘎嘎的聲響,一旁草木叢生,蛙鳴蟲聲此起彼落,彷彿似絲竹雅樂構成的優美音律般,天上皎皎明月為夜幕帶來溫煦微光,那銀光輕拂在花葉上、石木上以及人上,苗井的目光盯著前方,神色顯得平淡,看似整個人在放空,可誰知,她這是故作鎮定!

因為此時的她能感受到容相藺的胸膛因呼吸而起伏,能感受到他輕呼出的鼻息,雖說昨日她也抱過赤裸上身的容相藺,甚至留了他一身鼻血,但都還是不比現下更令人無措的,不知道為何,今日的容相藺竟讓她呼吸急促喘不過氣來,他彷彿比平時更有魄力。

他們走過開滿純白桂花的青石道,香味芬芳馥郁,可苗井覺得更撲鼻的香,是容相藺身上的氣味,一點點花草的清香,一點點沉木的暗香,交織而成,一股令人似通體舒暢的香氣,當她想說服自己沉浸在香味之中,就不用被容相藺的舉動所擾而無措時,容相藺忽然開口打破一路來的沉默......

「妳舞得很好,連危機也處理得妥當,很出乎.......我的意料。」

容相藺平時那清冷的嗓音,現下聽來竟覺得有些柔和,好似生寒高處的泉間溪流被陽光照耀得熠熠生輝,使得流水溫和了起來般,伸手觸及,暖意淌過掌心,暖過心間。

苗井緩緩地抬首,將目光一點一點往上移,從他如刀刻的下顎、他微紅的薄唇、他高挺的鼻子.......還未看到他墨色的眼瞳,他便低下頭來看著懷裡的她,他神色淡然,輕淺地問了句,「醜ㄚ頭,妳當眾人的面甩了姨母和壽眉一臉,妳覺得妳往後還有好日子過?」

「......」本還有點歡喜的苗井,聽到這句話,摟著容相藺脖子的雙手稍微地收緊,以為自己不著痕跡地勒了容相藺,怎知容相藺看了她一眼說,「因習舞關係,近日妳的女紅似乎怠慢了些,看來可以再增加......」

「別別別!容大爺,我錯了還不行嗎!」苗井趕緊打斷容相藺的話,就怕他這話一出,絕不說笑的他就真的給她加了練習量!但她的手並未就此鬆開......

「再增加五匹......」容相藺知道苗井沒鬆手,於是把適才的話繼續接下去,苗井一驚,想也沒想地就騰出手來摀住容相藺的嘴,「容大爺,我真的知錯了!真的!求你別說了!」

苗井心想,作孽啊,就這麼調皮一下,又要增加五匹布的針活量,行了吧,要她死會比較快一點!

容相藺不似以往直接伸手扯掉她摀住他嘴的手,他只是用極其冷漠的眼神睨了她一眼,她訕然,默默地把手給收了回來,接著耷拉著腦袋表示自己「真的知錯了」的模樣。

容相藺繼續掄著木輪,使輪椅繼續向前,輪子喀拉喀拉的滾啊滾啊......正當苗井以為能安然無事,誰知容相藺這隻老狐狸突然來了個回馬槍,猝不及防地說,「明日起,增加五匹布的繡花。」

「啊!?」苗井欲哭無淚,但又有股衝動想掐死容相藺,但她面對女紅就慫啊,再也不敢對著容相藺槓,心想再槓一次,針活多加一次,她就離死近了一步!

榮三走在二人之前的十步開外,真真一路沒回頭,可他多多少少還是聽到他家少爺和少奶奶的對話了呀......

他老覺得這些對話不是他這個孩子該聽的啊,不過他適才好像聽少奶奶說「我可以自己走,容相藺你不用特別讓我坐在你......」,後半段榮三沒有聽見,正好那時有隻蛙嘓囉嘎啦響,導致她家少奶奶後頭說了什麼他一個字也沒聽清,依他豐滿的幻想,那畫面肯定不是他這個孩子該看的!

但他不該看不該聽,他卻該說呀,他想起昨日給他家夫人回報少爺和少奶奶的狀況,他匆匆忙忙跑到他家夫人跟前,「夫人夫人!好消息好消息!少爺和少奶奶他們......」

話一說完,他家夫人二話不說給他賞賜,於是他便知道如何討好他家夫人,那就是告訴她少爺和少奶奶的好消息準沒錯!

然而,榮三是一個嘴巴關不住的人,他一得到賞賜就跟同期家僕說這樁事,導致後來眾人效仿榮三,一見到他們家少爺和少奶奶舉止親暱,就拔腿狂奔到他們家夫人面前高喊著──「夫人夫人!好消息好消息!少爺和少奶奶他們......」

容夫人見此情況哭笑不得,大多芝麻蒜皮的小事,不足以見證她家兒子和兒媳的感情漸增,但她多少也分些賞賜給他們,她想,有這些家僕三不五時幫忙撮合二人,總比她一人撮合還要來得強,正所謂團結便是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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