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郎


  
  羅剎江兩岸蘆葦花開滿,灘上蒹葭蒼蒼,秋露凝霜,八月已是溫熱裡摻著一縷微冷的季節,申時三刻西陽已殘,江上的漁人們收起漁網、筌簍,支起船桿從江中划回岸邊準備回家,只有一名身著粗布衣裳的二八少女站在岸邊望著遠方,不知是望著天還是望著水,抑或是望著天水一線的景色。


  「晚央啊,天要晚了還不回家?」老漁人看了天色之後又瞧了瞧晚央有些擔心而晚央轉過身來笑盈盈著,「李伯,我待會就回家!」


  「哎?這羅剎江不穩,近日頻頻大漲,妳快些回家好,免得妳爹娘擔心。」李伯面露擔憂,連日裡羅剎江狂怒已經暴漲了幾次,他們村裡一些人是趕緊趁著平靜時出來捕魚過活的,而這晚央又是他們村裡最討喜的女孩兒,大夥都當她是自己孩子,要是出了什麼意外這該如何是好?


  晚央噘了噘嘴,有些委屈但想想李伯說得是,她爹娘就她一個女兒要是她真出什麼事可就對不住爹娘了,不過在離去的同時她又轉身不捨地望了一眼身後的壯麗美景,感嘆地道,「天水一色,良辰美景,若有良人相伴更是美好……」


  剛踏進家門一步,晚央便瞧見了自家屋內擺放著一大箱一大箱的聘禮,雖說她才二八但也知道這些是什麼,村裡的喜慶總是少不了喜歡熱鬧的她,自然而然就知道這些,不過這次也將村長給請來了也真奇了怪!晚央微微向村長打了聲招呼便逕自往屋子裡走了去。


  「爹、娘,晚兒回來了!」晚央一蹦一跳地來到爹娘身邊,眼裡瞧見這些氣派的聘禮倒有些開心,不過那開心完全屬於好奇心,「娘,這聘禮是打哪來?我們村裡誰要辦婚慶啊?」


  這不提倒沒事但被晚央這麼一提,她娘便潸然淚下,口吻竟是那般哀怨,「孩子她爹,你捨得我捨不得!晚兒是我心頭肉,說什麼我都不會答應!」


  「可這、這也是沒辦法的啊……村長大人都上門來了,我、我一介平民能說個『不』字嗎?」她爹著急著拍了手背,他望著晚央是一片嘆息和無奈搖頭。


  「哎?爹、娘,你們這是怎麼了?」晚央摸不著頭緒,只見自家爹娘像被火給燒急的蛐蛐在亂竄。


  「還是老夫來說明吧!」這時年邁的村長踱進屋來,只見她娘慌張地跪在地上拉著村長的衣襬喊著,「村長大人您就放過小女吧!咱倆老就這一個孩子啊!」


  「老夫也無可奈何,這是上頭下來的命令,老夫也只是依令辦事,這羅剎江就不該如此氾濫成災,江堤止不住潮水暴漲,這些災民早晚成患,已經盡人事!據說前些天縣令大人說潮神給他托夢,要他挑出一名少女來……」


  「什麼!竟是獻祭!不是哪家公子哥看上咱們家晚兒?而是要晚兒去當祭品!你們這是什麼父母官!竟、竟要咱們家晚兒送死!」晚央聽見她娘這番話就幡然頓悟,這些聘禮是給他們家的,所以說……她真要死不成?可她才二八,什麼都還沒享受到就要死了……


  「這可是救難救民,一人救千百人挺值得……你們還是別妄作打算,八月十八便是婚慶之日,你們最好把握這不多的時日了。」語畢,村長大人兩袖一甩、跨著大步便離去了,後頭幾名侍衛也跟了上去,晚央她娘連忙將晚央抱在懷裡,不捨千分、痛苦萬分,如蛀蟲啃咬著血肉,晚央嘆了口氣,她不能安養爹娘終年卻還讓他們白髮人送黑髮人,不孝中的大不孝。


  隨後晚央她娘趕緊鬆開了晚央,從房裡拿出了布包開始替晚央收拾行囊,她急著將行囊塞進晚央的懷裡,「晚兒,妳快些走吧!走得愈遠愈好,不管是天涯海角都可以,就是不要回來!」


  「娘,走不了了,村長大人派人在外頭顧著了。」晚央極為平淡地敘述這件事,好似該面對死亡的不是她,「若是晚兒能解救眾生何嘗不嫁?只是對不住爹娘,爹、娘!讓晚兒給你們跪叩大禮吧!」


  晚央猛地跪了下來,雙手置膝之前距離,背挺直地彎腰將螓首叩了下去,叩拜大禮,是說生離道死別,她娘受不住打擊便癱軟在她爹懷裡,晚央見如此終是不捨爹娘。

 

田晚央,年十六,因孝順為名、才德兼備、個性良善、美貌群芳故得潮神青睞,本地縣令命她為平江夫人,便在今日八月十八日嫁於神祇為民祈福!

  晚央低首,鳳冠上珠簾叮鈴鈴地垂落在她面前,紅頭巾籠著她讓她不知外頭情況到底是如何,她是穿上嫁衣披上頭巾跪坐在築臺上,臺下除了熱鬧的嗩吶、鑼鼓聲及村長大人的聲音外別無其他,她爹娘早已哭得肝腸寸斷,嗓子啞了連眼睛也快瞎了,她除了不捨爹娘外倒也沒別的心情了,她不知死為何便也不哭不鬧。

  她想,只是她就這樣死了吧!

  「讓我們代眾生敬平江夫人一杯,感恩她為民奉獻!」村長一聲起,台下便此起彼落了起來,有人祝賀、有人感嘆、有人憤怒、有人欣喜……七情六欲的絲毫心情差不多都在這。

  一杯酒敬天地敬江水還有敬她──平江夫人,時辰將近,有人說當潮神要迎娶新娘時會顛江狂浪而來,將築臺上的新娘給捲入江水之中帶走,為了避免被滔滔江水波及,眾人早已鳥獸散,晚央的爹娘也被村長給強行帶走,此時此刻這羅剎江畔只剩她一人紅衣跪坐在築臺上靜靜地等待。

  晚央向來不是個溫柔乖順的女孩子家,有人說未見夫婿時紅頭巾不得掀開,可晚央想知道她是怎麼死的,總不能到死都是一塊紅頭巾蒙頭吧?所以她大膽抬起素手掀起紅頭巾的一角,小覷外頭一眼卻未有任何發現……晚央覺得有些失望,當她要放下手的同時,忽地,狂風大作、雷聲狂怒、江水湯湯,那奔滔的聲響似近似遠,好似真有一勁大水要朝她襲來將她捲入那江水,她才有些稍微地恐懼,原來說一個死字時,那只是個字,可當真遇到和死有關的事,那死就是心情。

  可連一刻時間不到,這些奇怪異相便消止了,一切歸於寧靜,鳥鳴蟲叫聲復起,這讓晚央有些意外,她應該是要被捲入江川之中的,難道是潮神不喜歡她所以不將她給捲走嗎?正當晚央還在思考的同時,噠噠馬蹄交踏了幾步,晚央有了警戒,不料一柄白骨玉扇橫進晚央的紅頭巾裡,擱置在晚央的眼前,她恍然意識到要退一步之時,下一瞬她的紅頭巾就落地,金風一襲,她的髮絲微微飄起,面前的珠簾叮咚搖晃遮掩了晚央面前的人,那人執一柄摺扇,一手背在身後,穿得是一襲素白滾銀邊的華貴袍子,他挺直腰背,身材高挑、清瘦像個正值弱冠的書生卻有種飄然仙骨風韻,晚央有些微愣地看著他,他則含笑望著跪坐在墊子上的晚央。

  「嗯,不錯。」他笑得明媚溫和,將背在身後的手朝晚央面前一伸,手指細長、節骨分明,指尖乾淨還帶點一絲淡淡地幽香。

  「什麼不錯?」晚央瞪大杏眼瞧著這長得極好看的陌生男子。

  「沒什麼……不知姑娘身著嫁衣卻一人在此是為何?」他莞爾一笑,手依舊伸在半空中等待著晚央的回應。

  「原來不是潮神不喜歡我而是你擾了潮神婚慶……潮神若是發怒那千千百百的居民可要受難了!」晚央像是喃喃自語但音量卻不小,而她始終沒理會他的動作。

  他見晚央沒有半點尋常女子的嬌羞也無半點恐懼的樣子,低首笑語,「姑娘,莫憂!潮神是何許人也?怎會為了一個女子去遷怒千百人民?況且潮神乃神祇,娶親這等事不會用獻祭之禮,那大抵是地方要給朝廷交待才這麼做的。」

  「公子說的有道理。」晚央點了點頭表示同意,本還一臉笑臉可掬的他倒是有些不耐煩,這小姑娘怎麼沒看到他伸出來的手?

  「既然如此,姑娘若是這麼回去必會連累親人,在下和姑娘既有緣相識,不如讓在下幫忙姑娘,待風頭過了,便送姑娘與親人團聚可好?」他依舊笑著,手也還伸在半空中等待晚央,而晚央也不加思索地將手搭在他的之後,起身抬頭望進他的眼底。

  他被晚央一望倒是有些驚訝和一點不知所措,但隨即他牽著晚央走下了築臺,來到了他的白馬坐騎旁,晚央停下腳步再次仰首望著他,她張著水汪汪地眼一本正經的問,「公子,我們這算不算私奔?」

  「……」


  「公子,我穿嫁衣騎白馬不會太顯眼嗎?」晚央有些欣喜地東摸摸西摸摸著他的白馬坐騎,那白馬顯然是隻公的,被這樣一個水靈的姑娘上下其手倒讓牠不禁羞澀向晚央撒嬌了起來,江郎抽了抽嘴角,真想一掌拍飛這隻禽獸!

  「田晚央姑娘,小怪牠被人摸了之後牠就不會跑了,姑娘要吾等誰也跑不了?」他真怕自己一怒就將這隻禽獸給生吞活剝了,於是出言要晚央安分一點。

  對於一匹良駒來說,不能跑這詞大大地污辱了牠的自尊;就好比一個正常的男人你卻說他不能舉是一樣的道理,於是小怪「哼唧」了一聲將頭撇向一邊不再理會晚央,見牠如此,晚央倒覺得這白馬有靈性,對牠更是萬分好奇了,但隨即她卻意識到問題,「公子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

  「在下不知道也難,剛剛你們一群人歌頌得倒是驚天動地……田晚央,年十六,因孝順為名、才德兼備、個性良善、美貌群芳故得潮神青睞……妳能讓在下不知嗎?」他笑了笑,晚央摸了摸下巴便嘿嘿一笑說,「沒想到我倒美名各地了。」

  「……」

  「噢!對了,還不知公子如何稱呼?」晚央再次仰望著他,但她卻覺得脖子異常痠痛,哎了一聲之後,他就抬手將她頂上鳳冠給取了下來,一頭烏黑的柔順長髮如瀑傾下,有種萬靈初生之美。

  「在下……」他面有猶豫,似乎在思考怎麼介紹自己,最後他唇齒微動只吐出一字,「江。」

  「江?公子的姓氏還是名字?」晚央眨了眨眼看著他。

  「姓和名就一字江。」正當他這麼說之際,他的左手橫向後背再伸出到晚央身前,「換上這衣裳吧。」

  月牙白的袍子和他的如出一轍,就差那銀絲滾邊,這月牙白袍子的衣袖、衣襬是暗底桂花花紋倒是有幾分女子風味,晚央接過手有些疑惑他哪裡來的女子衣物,半晌,倒也覺得無所謂就接過了。

  「那我想想該叫你什麼好,叫江也太沒氣勢了點,叫阿江也顯得俗氣,嗯……不如叫江郎吧!畢竟我們要私奔,親切點也好!」晚央笑瞇瞇地看起來有些憨傻卻著實天真爛漫,就是所謂的真性情,江郎見她如此有些寵溺地對她一笑,他想跟她說,他喜歡,喜歡她取的這個名字──江郎。

  「那在下叫妳小晚如何?」江郎一柄玉扇搧開,幾分仙氣模樣,他是俊美好看的,一頭烏亮長髮只用一根玉簪盤了個小髻,其餘的髮瀑散在背,黑與白交接在他身上竟是比奼紫嫣紅還令人驚豔,晚央想,村子裡沒有半個人和他一樣好看的,如果這是自己的良人應該挺好的……這想法卻驚嚇了晚央自己,沒想到她垂涎這個認識不到一刻的男子!

  「叫得我很小一樣,我不要!還有你也別在下來在下去,太拘謹了我不喜歡!唔……這要怎麼穿啊?江郎,這衣服我不會穿!」沒料到晚央當著江郎的面就把那獵豔紅紅的嫁衣給脫了,讓江郎倒是驚得懵了心志,一時半刻還回不了神,當晚央即將把裙子給脫的同時,江郎回了魂連忙阻止了她的動作,「妳、妳當我不是男人嗎?給我穿好!我帶妳去別處換!」

  語畢,他脫下他那身素白外袍攏在晚央身上,捉起一地衣裳也順勢將她抱上了小怪的馬背上,一手抱緊晚央一手執起韁繩,隨後雙腳急夾馬腹,小怪便咻得如待陣已久的弦上箭衝了出去,晚央乘著風爽朗地大喊,「哇!原來騎馬是這種感覺!」

  江郎想,他怎麼就著了這少女的道呢?完全是好奇心使然,無怪有人說:好奇心能殺死一隻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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