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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世姻(又名:嫁入豪门记)

正常文案:一個平民少女嫁入豪門的勵志打拼故事!

不正常文案:是一個男主腿殘心扭曲,女主被言語傷害的故事  

 

 

第一章──井中花容 後,苗井或生或死皆是容家人、容家鬼。

午時,日頭正烈,燒得石子路微燙,只要是細皮嫩肉的姑娘家走上半刻鐘肯定腳底起了個大水泡!

 

半空中所見事物彷彿被燃燒一般,蒸然向上,熱騰的氣一股兒地竄上青空,一群搬運的魁武大漢紛紛戴起斗笠,有的躲在屋簷下遮陽或是趕緊拿水猛灌了起來,半個時辰的休憩讓大夥喘了一口大氣,幾人眼睛微瞇抬頭望天若有所思。

 

即是太平盛世毫無紛爭卻依舊有人受苦受難,大旱與洪水的發難並不是毫無徵兆,只是人們過於安逸後忘了飲水思源的道理一味求取,導致近年大旱、洪水一發不可收拾。

 

國定安邦之時甚是風光,所謂河清海宴、太平天下,逾百多年來水竭地裂、草木成灰,沒有征戰沒有傷亡,無屍亦無病傷,卻是人丁興起,食衣住行耗盡國本。

 

食,植蔬果餵豬羊,圈豬羊餵世人,世人又吃蔬果,然又講究精緻珍膳,浪費粗茶淡飯,導致部分地區糧食不足;衣,養蠶種棉播麻取絲、棉、麻織衣綉鞋,故地力耗竭;住,砍伐樹木搬運石頭造房,舒適後卻要求外觀壯麗恢弘;行,造船製車便利遠行路途,卻是馬匹繁衍不息收了不少田地作為豢養地、再是木材選用上好千百年樹木皆為耗損……

 

人口鼎盛、糧食不足又濫伐濫墾,接二連三的雨水成災、乾旱成災更是讓平民百姓苦不堪言,富人為富不仁對貧窮之人百般刁難,貧窮之人有的無法承受沒有一餐溫飽的日子便為惡欺良,富人不仁方可飽食三頓,又為何窮人為仁卻是半頓不曾?

 

幾個大漢像詩人一般悲秋傷春起來,然而在粗獷漢子堆裡有朵鮮花只是覺得這個世道已不人道,再多想就是失去一分一毫的掙錢時機,既無益又何必自尋煩惱?

 

當然鮮花不是真鮮花但在眾漢子堆裡就是水噹噹的鮮花,那鮮花是一個二八姑娘,個頭嬌小,模樣風吹就倒,蠟黃摻黑的膚質,鼻子嘴巴普通不過但她卻有雙好看的眼眸,如飽滿的杏仁果又大又圓,雙瞳翦水黑得純粹帶點靈氣。

 

此刻,二八的鮮花手裡捧著一包裹著東西的白布巾,她找個陰暗處後盤腿坐下,把那白布巾放到了膝上,攤開後便是如大漢拳頭般大的饅頭,三兩個躺在那……正當她準備拿起來豪邁一咬時,下一瞬一抹黑影從她眼前閃過,她手裡的饅頭也瞬間消失,剎那!風馳雷閃,那人卻突然跌了個狗吃屎,半空中也拋出顆圓滾滾的白饅頭,她瀟灑地接回那顆饅頭而那人便是「五體投地」的模樣好不滑稽,他爬起來揉著胸膛還長長哀怨一聲,「哎喲嘛呀──」

 

大漢們瞧見了全都哈哈大笑,惹得那人氣呼呼地面紅耳赤,二八鮮花正慢條斯理地解決一顆大饅頭,大漢們無奈地搖搖頭但又不得不對她多了幾分讚許,其中姓李的大漢開口,「哎喲!阿井妹子可是好身手呢!團子出了名的快手快腳倒是讓妳給絆跌了啊哈哈!」

 

「好說好說!」苗井一邊吃著饅頭一邊清楚地回應大漢,她扭頭瞧著跌得滿臉灰的團子,對他燦爛一笑,「團子,真調皮呀!姐姐大人我不記小人過,下次別這樣了啊。

 

沒錯!那朵長在漢子堆裡的二八鮮花就叫苗井,住在福井鎮上第一街口,是家中長女,上有體弱多病的母親下有六個嗷嗷待哺的弟妹,她向來都是以掙錢為先,哪裡有錢就往哪兒跑,福井鎮上無一不認識這個看似嬌小實則力大如牛的苗井?

 

「阿井!」團子幼時還沒能取個正規點的名字時就沒了父母,之後被舅爺收養卻又因舅爺家的孩子仗著主人家的架子老欺負無依無靠的團子,最後還因為自己偷了東西被發現,反倒誣陷團子偷的,團子反駁但舅爺根本不信,他只認為自己養了個忘恩負義的傢伙,便將團子給趕出了門,團子無以為家就四方流浪,顛沛流離到福井鎮卻因多日不曾吃頓飽食就昏倒在第一街,當時被苗井遇見便扛去給大夫治病,問清了團子的來由還替他介紹了住所和工作,團子起初是感激苗井,所以跟前跟後地幫忙苗井,就這樣朝夕相處,團子漸漸被苗井給吸引,苗井就成了他心尖上的人。

 

這會團子倒是往苗井身上靠了過去,他嘿嘿一笑,露出兩顆小虎牙來見人,「阿井,我不調皮妳哪能注意我啊。」

 

這話一出,倒是讓在場的漢子們全都寒毛一豎,不寒而慄!

 

「知道知道,就想找姐姐玩嘛,團子呀真黏姐姐!」苗井呵呵一笑,一手摸摸團子的頭,一手拿著饅頭啃。

 

話說這個團子喜歡苗井是司馬昭之心──人人皆知,倒不是苗井不明白或是不理解而是苗井沒時間去兒女私情,只道是成婚太花錢,據說嫁妝要一牛車,她一箱子都湊不出來了還要一牛車,根本強人所難!所以她壓根不去想,再說這年頭婚嫁的也少,多一人就多一碗白飯,若不是富裕人家,要嫁娶也是要遲幾年,在過去,十六歲未有人上門提親那都算老姑娘,可現在不同,二十好幾才嫁的正是常態。

 

「阿井,妳怎地就明白!」團子氣呼呼地鼓著腮幫子,上頭還有著兩抹紅暈。

 

團子,我們這樣挺好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每天和工作為伍就是和白花花的銀子為伍,你苦日子過不怕?我可是過怕了呀……」於是團子氣得欲哭無淚,有些時候他不理解自己到底喜歡上苗井哪點,苗井眼裡都是工作和錢財!

 

「哎喲!阿井妹子,團子只是心急,瞧著妳都長成了大姑娘,怕被人搶了去嘛,」李大漢難得替團子說話,團子感動得都要痛哭流涕了,哪知大漢又多添了句,「好說歹說團子也算是個男人。」

 

團子一聽氣得七竅生煙,什麼叫「好歹也算是個男人」,他團子就是鐵錚錚的男子漢啊!

 

苗井嘴裡還咬著饅頭,一聽到忍俊不禁抿了嘴,噗哼哼的笑,團子本來怒得臉紅脖子粗可瞧見她笑了,一肚子的怨氣也就煙消雲散,苗井雖不是長得傾國傾城的姑娘,可在團子的心裡,苗井就是堪比天仙!就好比那句,情人眼裡出西施。她一笑,他的心都要化了。

 

苗井知道這裡的人都待她很好,尤其是團子,他真像供奉她老人家似的,一有好的就往她懷裡塞容不得她拒絕,可是襄王有意,神女無情,苗井對團子沒有任何愛慕之情,只當他是朋友是弟弟。

 

再說她每日睜開眼來就是掙錢、掙錢還是掙錢,偶有空閒去看一會戲,戲裡說的那些痴男怨女她卻毫無半點共鳴亦無嚮往,許多故事裡,不是負心漢拋棄糟糠之妻娶了富貴之女,就是窮書生愛上千金小姐卻遭女方父母嫌棄兼拆散云云,兜來轉去都逃不過錢財,當然錢財不是萬能,但錢財卻是造就萬能的根本,生計成了問題又如何去探討那些飄渺之事?於是這讓她想掙錢養家的信念愈發堅定,沒有錢就沒有所謂的安樂。

 

「喂!團子小弟該你上工啦!別老唸著阿井妹子不工作啊!」另一位王大漢扛著一袋米經過順道喊上團子,團子一聽都不好意思,怕苗井以為他偷懶不工作他就趕緊奔去扛米袋還不忘回頭喊著,「阿井!收工的時候我們一起回去吧!我會等妳的!」

 

苗井笑了笑點頭答應,團子就手舞足蹈地去扛米袋了!

 

當苗井吃到第三個饅頭後滿足地舔了舔嘴後……忽然一驚!她居然把晚上的份兒也吃了!正當懊惱之際,李大漢一臉興致勃勃地八卦起來,「對了!阿井妹子,妳有沒有鍾意哪家小哥啊?俺家隔壁王六嬸的閨女才剛過及箕,就有媒婆上門提親啦!妳要是有的話也快點兒找人上門說媒,這年頭要嫁就要盡早,不然剩下的都是歪瓜裂棗,怎樣都虧啊!」

 

「李叔,我不好意思拿我們一大家子給人家養啊。」苗井搖搖頭覺得婚姻大事怎樣都抵不過家裡人需要的茶、米、油、鹽、醬、醋、茶。

 

「哎……阿井妹子就跟俺們一樣是濫好人,千萬別,聽李叔的話別當濫好人,好端端的什麼都沒了,那叫一個慘字啊!」李大漢欲哭無淚地伸出大掌拍了拍苗井瘦弱的肩膀,力道也不敢過大就怕一不小心給拍斷了她的肩膀。

 

「就是就是,」剛搬完一趟的團子聽見趕緊附和,「阿井!我願意養你們一大家子啊!」

 

李大漢一聽哈了一聲如雷貫耳,團子有些不明就裡地看向李大叔,「喲!小團子口氣可真大!你什麼都沒有怎地養人家一大家子啊?小團子再修煉個千百年再來也不遲!」

 

團子一聽到李大漢喊他小團子,就像炸毛的貓怒得就要撲過去,李大漢卻是伸出他的大掌擱在團子的額頭阻止團子的進攻,那舉止讓苗井忘了先前多吃饅頭導致晚上沒得吃的哀怨情緒,就彎著腰按著肚子大笑了起來,「哎呀!小團子你別那麼激動嘛!」

 

團子一聽到苗井也叫他小團子後更是欲哭無淚,他著急地喊著,「怎麼連阿井妳都這樣叫我!我一點兒也不小啊!我已經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了!」

 

團子就因為自己年紀比苗井小,怕苗井會不多瞧他一眼,所以他一直很努力要讓自己變得強壯高大,可是在苗井心裡,他還是成不了參天大樹為她庇蔭,苗井要的他還沒能給的了。

 

「是、是!小團子是男子漢嘛!」苗井不免揶揄,團子更加手足無措,焦急一番後覺得無視於補便寬慰自己說,苗井還想著要養家不會那麼早嫁,來日方長,苗井變成了老姑娘也不會有人要娶,等他攢足了錢他就上門提親!

 

於是,團子美滋滋地打著如意算盤,殊不知,有句話叫:天與願違。

 

 

 

 

今日羅德鎮上熱鬧不已,容府門前高掛紅燈籠,原是容家少爺容相藺的大喜之日,歡鑼喜鼓一路,鎮上一家老小全都竄出來湊了個熱鬧,商家店舖生意也不做、飯館大門也不開,更別說那些擺攤的,鎮上的老少男女此刻將容府前的大街擠得水洩不通,幾位外鄉人碰上難得大陣仗的婚慶隊伍便也跟著擠進人群中觀看,這大戶人家並非一般人家,是皇家欽點的金鋪子,高尚非常,自然婚慶就更加有看頭,但他們疑惑的是怎地整座城鎮都不做生意還都放下手邊工作前來湊熱鬧?這皇家商號的容府真有這麼神奇?

 

其實,說容府神奇也沒多神奇,它是頂著皇家商號天下第一鋪的名號沒錯,只是讓人全放下工作來湊熱鬧的原因是容府的少爺──容相藺……

 

「小兄弟,你可知為何這容府大婚,所有人都放下手邊工作來觀看啊?」一臉書卷氣的書生實在止不住心裡頭的好奇,拍了拍身邊同齡的人問。

 

被書生拍肩的小林一臉吃驚,隨即又恍然大悟的模樣,「啊!你肯定是外地人吧?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書生點點頭,小林又繼續道,「哎,說來話長,不過我就長話短說,因為沒有人想得到容家大少會娶妻!」

 

另一位身著樸素衣裳,手裡還捏著幾株青草,背後還背著一大籮筐,裏頭混著各式各樣的鮮花奇草的滋味,他一臉呆愣看似好拐,沒頭沒腦地也跟著問,「此話怎說?難道是容少爺有隱疾!」

 

「哎!有隱疾倒是,你們有所不知,容府這位大少爺啊,十年前因意外墜馬把腿給摔殘了之後性情大變,成天把自己關在自家院子再也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脾氣是出了名的臭又怪得很,沒人受得了他!聽聞容府府中的下人幾乎都不喜歡這位少爺!在外頭啊那傳言更是滿天飛,自然就沒有姑娘想嫁他,年過三十好幾也都沒媒人說親,咱們大夥原以為容家大少終身不娶!結果居然就成了親……你說這是不是大事?」說到八卦,讓小林說就最對了,消息都是第一手,保證準確又無誤!別問他為什麼有消息,這個可是秘密。

 

「那怎地就突然娶親了?」書生皺著眉非常想知道答案!

 

小李嘖嘖幾聲,「哈!這可問的好,因為容老爺和容夫人就只有容相藺一株獨苗,這天下第一的皇家金舖商號怎能到這兒就斷了?自然是要幫自家兒子找個媳婦來傳宗接代嘛!」

 

「那又是哪家的姑娘願意嫁給脾氣不好又腿腳不方便的人?」讀書人就是這樣,每每遇到事情都一堆問題拋出來,小林倒也有耐心,繼續回答著書生,「這我得好好說啦,聽聞這姑娘是隔壁福井鎮住在第一條街口的,上有母親下有六個弟妹,生性開朗活潑又孝順還很盡長姊責任,這長相呢到是普通,唯一特別的是她力氣大如毫牛……哎呀!其實就是一般百姓人家的姑娘。」

 

「那怎地會嫁進容府?」書生又再度提問,一旁的人也很耐心地聽。

 

「這個也是聽說來的,說是容夫人和他們家有娃娃親,不過啊……我瞧還是容夫人還是精打細算過後的吧!那家子家裡窮可能就這樣答應,一個正要綻放的姑娘啊……」小林晃著腦袋非常感嘆啊。

 

「傳宗接代啊……」書生也哀嘆了一口氣,小林疑惑地瞧著他,「這傳宗接代怎麼著了?」

 

「不,只是心有戚戚焉,在下也是因為傳宗接代的問題和家裡鬧不快啊……」書生掩面痛苦地回答,小林拍了拍書生的肩頭表示憐憫,而另一頭那名藥生摸摸下巴意味深長地望著容府大門,「隱疾啊……」

 

 

 

 

今日出嫁,苗井坐在轎子裡搖搖晃晃,眼前的鳳冠珠綴叮咚響,這一場紅妝彷彿是一場夢境,華而不實的海市蜃樓,苗井用著長滿雙繭的手去輕輕撫著柔軟絲綢的嫁衣,上頭一對鴛鴦是她娘親繡的,娘親感嘆,她說家裡的姑娘出嫁時她都要繡一件最美噹噹的嫁衣,可娘親力有未逮,最終只能在她的嫁衣上繡上一對鴛鴦……這一切似夢太美卻又觸感太真。

 

前些日子才想著嫁娶花錢絕對不嫁,要把錢攢下來留給弟弟妹妹娶媳婦、作嫁妝,結果什麼錢也沒花的她今個兒就嫁人了,嫁的還是天下第一皇家商號容府的容家獨子──容相藺。

 

那日,苗井和團子回家的路上,見一輛上乘的轎子停在自家門口,還有兩三個僕人在外邊等著,苗井以為是家裡惹上什麼麻煩,二話不說趕緊衝回家裡,而團子則是躲在大門邊瞅著裡頭的情況。

 

一進門便見娘親臉色煞白,而對面是貴氣的夫人和一位她的ㄚ環,那夫人見苗井臉色通紅、氣喘吁吁的模樣,很是和藹可親的朝她微笑,「妳就是長女苗井?」

 

「我是,不知這位夫人為何事前來?若是我們有得罪地方請多包涵……」苗井一口氣把話說了出來,但那夫人便打斷她的話,「沒事!沒事!阿井都長成大姑娘啦!」

 

苗井摸不著頭緒,這夫人的口吻說的好似她們認識,可她沒有半分錢的印象,「請問……」

 

「阿井,她就是容夫人,待我和妳爹有恩,快叫人吧。」苗井的娘親姜氏緩緩開口卻是面有難色。

 

苗井打小知道對她爹親和娘親有恩的是隔壁鎮上那一大家子的容府,皇家御賜天下第一金鋪的商號,來頭大的嚇人,可她不理解容夫人怎會突然駕到?她對容夫人是有點印象,容夫人一直是個溫柔愛笑的人,可不知現在為何氛圍如此令人壓迫與不安,但也只能見機行事不能落了什麼把柄讓人給抓住,「容夫人好。」

 

「真乖!妳別拘謹,我今個兒來除了和妳娘敘敘舊,也是來……」說到此事,本來微微低頭的姜氏忽地抬起頭來,苗井瞧見覺得娘親像是在擔心什麼,「……提親。」

 

「提親?」苗井皺皺眉,提誰的親?

 

「夫人!您的好意我們都明白,可我們這貧苦人家哪能配得上你們呢,怕是會丟了容府顏面,此事極為不妥,望夫人再三考慮!」姜氏極力反對,說的不容置喙,苗井很少瞧見柔弱的娘親能這樣堅定的口吻與人說話。

 

「綉兒,總得聽聽阿井的想法,阿井是個大姑娘,妳總得讓她自己做主。」苗井聽著娘親和容夫人一來二去的對話,了然於心,這容夫人提親的對象居然是自己!容夫人有一子,傳聞十年前他摔斷了腿至此性情大變,那年也正是爹親過身,娘親舉家搬遷到福井鎮上的那一年。

 

「願聞其詳。」苗井想知道容府這樣的大戶人家還是皇家欽點的金鋪怎需要落到民間找兒媳婦的田地,而且是這時候找上門?

 

容夫人見苗井有意,便拿出一塊金燦燦的金牌放在桌上推到姜氏和苗井的面前,苗井認得它,這是她娘親在三年前因家裡貧困而要她拿去舖子當的那塊金牌,那時她不明白娘親會什麼會有這麼一塊價值連城的金牌,如今算是有些眉目了。

 

「當年,妳父親意外過世,綉兒說什麼要離開羅德鎮,拒絕了我的幫助,我想,一個女人帶著孩子們有多不方便,於是我將這塊金牌贈予了綉兒並告訴她,將來我兒子未娶妳女兒還未有婆家就讓他們結成連理吧,」語畢,姜氏眼裡全是震驚,苗井瞧出了端倪,心想實情並非如此,「近些日子,我才輾轉拿到這塊金牌,想來莫不是到萬不得已,綉兒不會把它當了,綉兒也算是我閨中好友,妳們若是困苦我自然該出一份力幫忙,而阿井如今也未尋婆家,我想這正是最好的時機了!」

 

苗井並不明白,以容府的能力哪怕找不著兒媳婦?容夫人表現上笑容可掬可心裡打得算盤卻是一一精細,苗井笑著婉拒,「如我娘親所說,阿井的出身怕是配不上貴府的容少爺。」

 

姜氏見女兒沒有答應的念頭,心上壓的重石好似移開了些。

 

「我們容府並無門第問題,毫無門不當戶不對的道理,我家藺兒確實脾性差了點,可妳嫁過來,我們不會讓妳有半點委屈。」容夫人見苗井似乎沒有念頭,有些慌了起來,盡是說些好聽話想要說服苗井。

 

剛好灶房裡在熬的粥滾了,安心的姜氏先告辭去關了爐火,而容夫人趁著機會開口,「吃穿用度總是要錢,再說綉兒的身子不好需要藥補調理,妳一大家子靠妳的工作是不夠的,怕是妳還沒給他們享福妳就先累倒了。」

 

這會倒是說中了苗井的心事,容夫人正是個會打算盤的人,苗井認真地看著容夫人的眼睛問,「那麼只要我答應,我的家人能夠衣食保暖,不用煩惱下一餐在何處?」

 

「正是,我們容府絕不會虧待。」容夫人胸有竹成,笑得很是燦爛。

 

苗井思忖一會,抬眼正視著對面的容夫人,「好,我答應。」

 

「不行!」團子一聽從門口衝到容夫人和苗井中間,而剛回來的姜氏一聽,也差點沒暈在門口。

 

 

 

 

姜氏從未想過,十年前容夫人就開始算計他們母子,在她離開時塞一塊金牌給他們要他們好好生活,也認為當初容夫人說結為親家是場面話是戲言,不曾當真,才會將那塊金牌毫無忌憚的當了去,若是她早些明白,她的阿井就不用嫁入容府了!

 

姜氏當下手足無措,想的都是苗井所嫁非人,即便對方家財萬貫肯定也不會待她好過,容家少爺的脾性據說不好而且腿腳也不方便再加上年紀也大,她家苗井嫁過去就是受苦!她怎捨得呢?她有七個兒女,每個都是從她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尤其又是這個最為貼心孝順小小年紀就出外為這一家子打拚的苗井,她恨自己體弱多病的身子,如菟絲草般沒有喬木能依附就只能萎靡不振。

 

不過對苗井來說,這就是天下掉下來最好的餡餅,而且還很大塊,她當初還想她是嫁進去給人添丁的,結果容夫人卻是挑明要她做未來當家夫人,之後會栽培她為一個知書達禮的人,說容家除了需要一位能幫忙傳宗接代的媳婦外也需要一個能夠打理容府上下的媳婦。

 

苗井知道那位置不好坐,以她平民之人怎能勝任?無非是容夫人另有心計,但又如何?她不顧娘親反對與容夫人談了條件,她會盡力完成容夫人所願,只要她在容府一日,容夫人就要擔保她的家人能不為生計煩苦。

 

容夫人爽快答應,當日與苗井敲定婚事,一個月後即是她嫁入容府之日,姜氏哭哭啼啼一整宿,反倒是苗井顯得平靜還寬慰著姜氏說她在容府肯定過的好,姜氏將這個年紀輕輕卻心思成熟的女兒擁入懷中,是真真捨不得,「阿井,是娘沒用!什麼也做不來……如今妳的婚姻……阿井,若覺得委屈就回來,就算要娘死也都替妳想辦法……」

 

苗井自記事以來就很少哭過,記得最清楚是六歲那年,再是九歲那年,還有十三歲那年。

 

九歲那年家裡日子過得並不是很好,連糖都吃不起,可她卻嘴饞隨口說了句想吃糖,被年幼的弟妹們聽到後就合計著去偷拿人家的糖人要給她吃,卻被逮個正著挨了一頓打,在替人洗衣服的苗井接到消息趕緊去向攤販求饒,把糖人還了回去,還讓攤販打自己不要打弟妹們,那一次她哭得撕心裂肺並不是因為被打得疼,而是怨自己沒能力害弟妹們挨打,這是她做長姊最失敗的地方,她居然沒能為弟妹們遮風避雨。

 

而六歲和十三歲那年哭得慘是因為她最深愛與最尊敬的人都離她和娘親遠去,她與娘親一樣,經歷過兩場生離死別。

 

她娘親的第一任丈夫是她的親生父親,他是安陽鎮上的世家小公子,叫苗世英,生性瀟灑不拘小節,愛馬成痴卻懂馬兒習性與、脾性,他能為每個人找到一匹相配的馬,如同伯樂識馬般從此聲名大噪,聖上有九匹駿馬,每匹皆是出自他手,當朝赫赫戰功將軍的坐騎也是由他親自挑選及餵養,是當時響叮噹的人物,他雖認識眾多皇家國戚卻無意朝政之事,苗老爺氣他不會為家族著想。

 

而後他與是孤女的繡娘娘親相戀,更遭苗府長輩的厭惡不喜甚至反對,最後他義無反顧帶著舉目無親的娘親輾轉來到羅德鎮,遇上容府老爺惜才愛物便安置一個照顧馬兒的職位給爹親也讓娘親入了底下的繡坊工作,可是好景不常,他們這樣安逸的生活只過了六年,那年她六歲,猶記得她幫娘親穿針引線被針扎了手,不久就傳來爹親過世的噩耗,爹親是被眾馬狂奔踐踏而亡,當時馬兒們突然受到驚嚇齊齊衝出柵欄,慌亂之中將上前安撫的爹親撞倒在地踐踏而過,事後,眾馬哀啼團團跪坐在爹親身旁整整七日不讓旁人靠近,七日後,屍骨腐壞,白骨森森,眾馬這才離去讓人安葬了他。

 

娘親不願待在傷心地,帶著她與三個弟妹一同舉遷到隔壁福井鎮上,未曾走遠是娘親體力不支再者是爹親安葬在羅德鎮上。

 

爹親雖說愛馬成痴但也很疼愛、照顧妻兒,記得六歲那年,爹親未出事前,爹親帶著她策馬奔騰,告訴她馬兒的習性如何如何,那時她聽不懂那些術語,依偎在爹親的懷裡聽著爹親的侃侃而談,總覺得能滔滔不絕拿出本領的爹親很是厲害,終有一天她要繼承他的衣缽,可她還未長成大姑娘,爹親也還來不及細細教她,他便與世長辭。

 

在那之後又過了三年,娘親改嫁鎮上教人讀書寫字的夫子,名叫徐靜,人如名字一般,靜如溫玉,她總叫他靜叔叔,眉目清秀與濃眉大目的爹親長得並不相似,他和娘親生了三個子女,而她又多了三個弟妹們,徐靜對娘親很是疼愛,對待是前夫孩子的他們也是視如己出,可他一生庸庸碌碌考了大半輩子的功名利祿終是沒有半個官職,運途未展無法抒發心中胸懷,一直鬱鬱寡歡最後因憂成疾,在他最後一次入京考試,第一天他算是安然度過,可當夜晚風雨交加,天氣驟變使他病情惡化,未眠的他還在疾筆振書準備明日考試,可心有餘而力不足,那晚咳血咳了大半夜,沒有熬過,當主考官趕到已是回天乏術,據說他是手握筆桿倒在血泊中結束了他不得志的一生。

 

繼父雖說是個夫子,但他不以女子無財便是德的觀念,他教她讀書寫字,告訴她每個人都有受教的權利,若是全國上下能讀幾年聖賢書,國家強大並非不可能,他篤信前朝帝王的思想,詩詞如是:

 

富家不用買良田,書中自有千鐘粟。

 

安居不用架高堂,書中自有黃金屋。

 

娶妻莫愁無良媒,書中有女顏如玉。

 

出門莫愁無人隨,書中車馬多如簇。

 

男兒欲遂平生志,五更勤向窗前讀。

 

他擁有鴻鵠之志的理念卻因鬱成疾終是咳血而亡,他最後書寫的一詞是──出身未捷身先死。

 

這是她與娘親兩段銘心刻骨的生離死別,娘親在爹親過世時受不了打擊,體力大不如從前,再之後又逢繼父的逝世,娘親大病一場已是沒有多餘體力能全然照顧她與弟弟妹妹們,當時她已十三歲正打著些許零工,娘親受街坊鄰居的勸說,說是把孩子過繼給人或者當童養媳云云,不然無法全部養活,娘親一生親緣、情緣及淺,從小父母早逝,是被繡坊的師傅給養活的,後來嫁了兩任丈夫皆是無法天長地久,所以孩子們便是她一生的支柱,讓她送養是千千萬萬不捨,可她也捨不得孩子有一餐沒一餐,她不願娘親煎熬也不願和弟妹們分開,自是開始找了不少工作,給人砍材燒火、洗衣煮飯等等,能賺的她都盡力去賺,每日日出而作,日落還遠在他方無法即刻回家,娘親則是多少縫補衣服賺點零頭,前半年是難熬,弟妹們年紀小,常常餓了就喊著,娘親與她是一日只吃一頓,其餘的都給了弟妹們,到了後半年,她的能力被肯定,雇主喜歡雇用她,自然比當時的困苦之境好了許多,而她的大弟和二弟也幫忙掙點零錢養家,但平日裡還是被苗井逼著去念書。

 

一路上苗井想得不是未來夫家如何,而是回憶著那些艱辛的甘苦,於外人來說苗井嫁入容府是種解脫,不用背負日夜掙錢養家的辛勞,可於苗井來說,掙錢養家是她最甘甜的重擔,忽然間,肩上那柄重擔消失無蹤,讓苗井無所適從,心裡慌張無措……

 

而自那日她再也沒見過團子,那時團子站出來對容夫人和她說不行,說再等他幾年他可以養他們一大家子,希望她能再考慮不要這麼衝動,可她卻對他說,她等不了了,弟弟妹妹們長得更大了,需要的更多了,娘親老了,需要補身子的藥也多了,她已經無法再等下去。

 

後來,團子紅著眼眶沒有落一滴淚,說了句:阿井,妳不是等不了我,而是妳從未喜歡過我,所以等我對妳來說是毫無意義的,唯一慶幸的是,我輸的只是妳的不喜歡……阿井,妳要在容府過得好好的。

 

那時她很難過,難過的是,她狠心地讓團子絕望,若是她家能過得富裕一些無關喜不喜歡,光憑團子對她的心意,或許她就會和團子共度一輩子,但她家從來沒有富裕過,所以她和團子並不會在一起,這一切都只是一場如果。

 

她還想著上午被喜娘攙扶上花轎時,歡天喜地好大陣仗,聽聲音知道四周全是人,不管是來迎親的還是道賀或是湊熱鬧的,那時吵鬧的很,可她耳朵裡獨獨聽到的都是自家人的聲音,娘親聲聲喊著阿井,大弟喚著阿姊,弟弟妹妹們不捨地喊著大姊,娘親本就身子不好,一個月來幾乎天天以淚洗面,在她上花轎之時支撐不住暈眩過去,弟弟妹妹們手忙腳亂、七手八腳地把人給扛回去,而當她想要回身卻是不能,喜婆告訴她這樣會誤了時辰,於婚姻大事前,這樣的別離都成了小事。

 

以往,別離隔著生死兩端,無語凝噎;如今,別離已是隔著萬丈高牆,相見甚難。

 

就這樣她被喜婆給推上花轎,八大壯丁一扛,隊伍一走,從今爾後,苗井或生或死都是容家人、容家鬼。

 

 

 

 

叩叩叩──三聲力道不疾不徐的敲門聲讓苗井回過神來,她已不是住在福井鎮上第一街口的苗井,而是生死都在容府的苗井。

 

「少奶奶,奴婢叫阿笙,是被派來伺候您的,請問奴婢可否入內?」聽到外頭一道柔膩的甜美嗓音,苗井立刻正襟危坐起來,回了聲,「進來吧。」

 

咿嘎──陳年木門被推開,來人步伐極輕,踏在地上都是細細小小的聲響,感覺到人已經走來身旁,苗井透著紅蓋頭的縫隙瞧著對方的鞋,想低聲詢問一些事,卻不料空腹已久飢腸轆轆的肚子先比她的嘴快開口,惹得阿笙輕笑了幾聲,苗井頓時不好意思了起來,「少奶奶,少爺待會就來,請稍等片刻。」

 

「噢,好……對了,阿笙,」苗井喚了一聲,阿笙輕聲回應等待接下來的問題,「明日可否帶我逛逛容府順道和我說說容府裡哪些是該注意的?」

 

容府裡的下人得知未來的少奶奶是一介民女還是個半大不小的姑娘家,自然而然就沒了該有的尊重,總是認為她即是窮酸學不來大戶人家的規矩,肯定過不了幾日便被掃地出門,可阿笙並不這麼認為,阿笙雖與未來的少奶奶年紀相當,卻在聽聞苗井的事後感到崇拜,在尋常人家裡小小年紀能一肩扛起八個人的吃穿用度確實不簡單,外頭的世道現今看來河清海宴,但年年天災頻傳,當年人人不愁吃穿得年代已成逝水至今又該當如何呢?

 

而阿笙家中有十二個兄弟姊妹,她排行老七,父母養不起她就將她賣進容府裡當婢女也不與她往來,自此她決然一身只需養活自己,相較之下,她相形見絀。

 

如今與苗井對談,阿笙更加肯定苗井的確不同於常人,一個姑娘家見到容府這樣有頭有面的人家,通常第一個反應是慌了手腳、第二個就是目瞪口呆,但苗井卻思緒清晰地想要摸清這裡,阿笙從小待在府內看慣府中的勾心鬥角,看人也就一個比一個準,她相當看好這位未來的當家母。

 

「當然,少奶奶儘管吩咐。」能被派到苗井底下做事,阿笙簡直求之不得!跟著有見識的人做事這人生也才有趣。

 

「謝謝。」苗井讀過的書、學過的理不多,不過她常到茶樓、戲坊及書坊走動,自然而然就學會別人的舉手投足,剛開始沒抓到精髓,學什麼都讓人貽笑大方,之後認識了一些人結成了好友也就教她一些讓她長點氣候,苗井想起那些在市井裡的時日,不由得想嘆氣,但有人在旁,她也不敢多放肆。

 

阿笙想了想,府中看似一切和平,暗地裡暗潮洶湧,覺得是要提醒一下苗井,「少奶奶,容府裡人多嘴雜請妳務必小心,一定要謹言慎行。」

 

苗井隔著紅蓋頭沒瞧見阿笙的臉,阿笙的聲音刻意微微壓低,不難猜想阿笙的確將她視為同條船上的螞蚱,苗井正要回答,外頭又是三聲叩叩叩──一樣的不疾不徐,彷彿這敲門聲是容府人特有的訓練。

 

「少奶奶,少爺要進喜房了。」外頭一道稚嫩男聲喊著,阿笙則是欠身低語,「少奶奶,少爺脾性不好多見諒。」

 

苗井想,還能多不好呢?她在外頭見得可不少江湖中人,其中有脾氣糟得呢,前一會和你有說有笑後一會不小心得罪了倒是一刀砍了過來!

 

咿嘎──

 

阿笙便識相地退到一旁候著,緊接著就進來了幾個年幼小廝,而外頭立著一位年輕男子,他一一吩咐,「榮一、榮三,你們倆別怠慢了,趕緊將少爺推進喜房內,別壞了少爺和少奶奶的洞房花燭,之後好好顧守在門口!以備不時之需!」

 

「是,表少爺。」幾個小廝特別聽話,都是前些日子容府新納的家僕,容相藺坐在帶著輪子的木椅上被人從外頭推進喜房內,容府裡的每個門檻中央都多了塊長板子橫著,為的就是讓容相藺能夠在府裡來去自如,此刻他背對著立在外頭的男子,冷冷地說了一句,「文辰,今日你可真多話。」

 

立在外頭的文辰明白容相藺是在諷刺他,諷刺他已經開始發話,他也不惱,雲淡清風地回了句,「表哥今日大婚,文辰很是替表哥開心,自然話就多了些,望表哥見諒。」

 

「既然如此,別少了本少爺的興,趕緊帶著人全數退下。」一道清冷的嗓音像是山間裡的川溪,不似瀑布的霸氣顯著,也不似一般涓流敦敦溫和,是那種恰到好處的渾然天成,沒有多一分沒有少一分。

 

容相藺的脾性確實壞了些,但是名望人家脾性差也還是文謅謅的倒是不用擔心自己會被揮刀子,苗井想了想,覺得她能應付容相藺,當然,聽到這對表兄弟一來一往的對話,了然於心,容府裡沒有妻妾相鬥的宅門心計,卻有著兄弟鬩牆的場面,表字一輩向來被視為外戚,一個外字就隔絕著所有關係。

 

她若是要得到容相藺的認可,當然要明白他與他表弟之間的立場,大宅院裡的明爭暗鬥,一步錯全盤皆輸,眼色得好也得站對了隊伍,不過她是一事歸一事,雖說要博得容相藺的好感但也不能抹滅自己良心,她心中終有一把尺衡量著計較得失,也衡量著對錯之間。

 

 可阿笙應是說家僕們之間的爭執,這大院子裡除了主子外,下人們也不遑多讓啊!容府少奶奶的路可說是如履薄冰,她可要小心點別把命搭在容府裡,若是哪天被容相藺給休了,還能回家見娘親和弟妹們。

 

容相藺的嗓音本該是如沐春風,可語氣裡盡是疏離感,冷漠的很,苗井不禁惋惜這副好嗓子啊。

 

「還有,妳也出去。」容相藺淡漠的聲音如一把泠泠寒劍直指站在角落的阿笙,阿笙是府中為數不多會頂撞容相藺的婢女,「少奶奶初來乍到,阿笙應是留下幫忙少奶奶。」

 

容相藺久久不回話,阿笙以為他是隨她而去,卻不料他語氣微昂,「哦?」

 

苗井聽見他的語氣後由為擔心,阿笙為了她這個新來的得罪一個大老爺子,恐怕不是吃頓板子就完事了吧,她本要出聲告知阿笙她自己能應付,但容相藺卻早她一步,他輕笑一聲,「喝完合卺酒後就是洞房花燭,妳說要幫她,這洞房花燭被妳一幫……」

 

「阿笙明白,這就退下。」阿笙頓時覺得被羞辱,氣得臉紅脖子粗,她是想護著苗井卻未料到容相藺竟這般說話,氣不過當下就先行退下。

 

苗井頓時窘了大半,哎,她還以為阿笙會據理力爭呢!

 

 

 

 

咿嘎──房門被闔了起來,苗井的雙手緊掐著放在腿上,她想起剛剛容相藺說喝了合巹酒之後就是……就是洞房花燭,有可能只是為了讓阿笙先行離去的說詞但她還是不由得緊張起來。

 

喀啦喀啦──輪椅的木輪子轉動作響,容相藺逐漸朝苗井靠近,他語氣冷淡並非感興趣地問,「叫什麼名字?」

 

「苗井,草田苗,水口井。」苗井先前的緊張被這樣一問就給打斷,她斷然不敢馬虎,回答也謹慎翼翼。

 

喀啦──木輪子再也不轉,苗井一低頭,映入眼簾的是一雙踏在木板上的玄色步履,兩人相對僅僅隔著一步之遙……

 

新婚之夜,喜房內處處燭火通明,九九八十一盞燭燈映著新人的紅服,有人說這樣代表夫妻能久久同心,微敞的窗門吹進帶有木槿花香的晚風,燭火明晃閃爍,旖旎曖昧的氣息飄渺其中。

 

這時,節骨分明的一隻大手橫在苗井的眼前,苗井一驚還沒回過神,對方手腕一轉,紅蓋頭瞬間落到一旁地上,苗井頭上頂著十幾斤重的鳳冠,頭低低垂著,鳳冠上的珠墜被紅蓋頭一扯動全都叮咚晃著,容相藺瞧了她一眼後隨之嫌惡著一張臉,「打哪來的醜ㄚ頭?」

 

「苗井打福井鎮的第一街口……」苗井微微昂頭,眼角餘光瞥見床邊妝檯上的銅鏡,原來她坐在花轎的那段時間居然把自己哭成街口那隻叫花兒的小花貓,妝糊得不像話,莫怪容相藺嫌棄她是個醜ㄚ頭,她憨憨一笑問著,「我能去洗把臉?」

 

「……」容相藺擰著眉沒回話,苗井卻是直直盯著他等著回應,他見著眼前的小ㄚ頭用著一雙盈盈大眼望著他,讓他感到非常不自在,趕緊揮了揮手示意她快去。

 

苗井起身越過他,速度之快,待她走到阿笙先前準備的水盆旁,雙手捧水就往臉上潑……嘩啦嘩啦的水聲一波一波響起,容相藺扭頭過去一瞧見苗井那有些蠟黃摻黑的膚色,想著比剛剛那糊掉的妝容順眼多了,當苗井將面容洗淨想將鳳冠取下,可她天生粗手粗腳,這些女孩子細膩的東西她搗鼓不來,偏偏容相藺又把阿笙給遣出去,苗井頓時扯得頭皮生疼,鳳冠還是取不下來……

 

「做什麼?」容相藺正收拾自己看似準備就寢,他不解地望著苗井的舉動。

 

「鳳冠太重想拿下來,可我拆不下來……」苗井有些哀怨的向上一看,雙手還擱在鳳冠上拉扯著。

 

容相藺沒想過苗井竟然如此笨手笨腳,眼看著她這樣感到心煩,倒是喊了聲要她過去,「醜ㄚ頭,過來。」

 

苗井眼睛一亮,幾步化作一步趕緊蹲在容相藺跟前,「我粗手粗腳慣了,這些女孩子的細膩東西我還真不會,夫君,謝謝你。」

 

「醜ㄚ頭,閉嘴。」苗井身子本來就嬌小,一蹲下來還得讓容相藺要微微彎腰才搆得到鳳冠底部,不過容相藺專心一意替她解下鳳冠,所以並沒有注意苗井說些什麼。

 

「夫君,我叫苗井,不叫醜ㄚ頭,你可以叫我ㄚ頭但別加個醜字啊……」苗井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不是個美人兒,但也不至於有多醜,唯有這點,苗井非常自信。

 

當她說完話後,鳳冠也剛好被容相藺給解下,一頭烏黑秀髮傾落而下,苗井仰著頭望著容相藺,那雙杏眼飽水盈盈,那一剎那的景象第一眼是驚艷,但第二眼容相藺卻看見一隻哈巴著嘴的小狗仔,頓時想笑卻又不想給苗井有張好臉色,以至於最後那表情讓苗井有些不敢直視,「我叫妳什麼就是什麼,妳也別喊我喊得如此親暱,妳於我來講只是我娘花錢雇來照顧我的ㄚ頭,妳只需同我在容府裡表現得相敬如賓便可,餘下的時間我不干涉妳,妳也別仗著身分要求我什麼。」

 

「也行,可夫人說我除了要照顧你之外還要傳宗接代,這個也能不用?」苗井不是那種容易嬌滴滴的姑娘,這種姑娘家難以啟齒的話,苗井都是順其自然地說出來,若非如此,在她面對團子時就不會這麼迎刃有餘了。

 

容相藺沒料到苗井這麼大膽說出這樣的話來,還與他四目交對時說,讓他當下又是震驚又是羞赧到有些惱怒,「醜ㄚ頭妳能矜持一些?」

 

「我問得清楚些,免得日後有什麼紛爭嘛。」苗井想了想容相藺適才那番話,意思是說,表面上是恩愛的夫妻但私底下是井水不犯河水,可她都收了夫人的恩惠,夫人說的她也是要照做,不過若是往後容相藺當家,就由容相藺說了算,「還有對著你要矜持什麼?我們都拜過堂了,容大爺你已娶我為妻,外頭三百多雙眼睛都見證了逃也逃不掉,反正你娶了個醜妻子,我有個俊秀的夫君,不虧不虧。」

 

「……」容相藺頓時氣結,這ㄚ頭居然膽敢這樣回他!

 

適才,苗井已經仔仔細細地將容相藺看了一遍,他真的有張好皮相啊,輪廓生得漂亮,一頭青絲看著柔順順手,嗓音也好聽,再說,容相藺自腿受了傷便跟大家閨秀一般──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讓他的膚色近乎病態白皙,然而腳疾讓他不怎麼能活動,以至於看起來相當清瘦……

 

「醜ㄚ頭,妳喊誰容大爺!」容相藺來了火氣,苗井這就奇了個怪,他不是大爺還有誰是大爺?她與他整整差了十六歲啊,她是二八的姑娘,容相藺是三十二的老男人了,喊大爺還便宜了他呢,怎麼說再多差個一兩歲他都能當她爹了!「就你唄,按照歲數輩分,我喊你大爺確實合情合理。」

 

「醜ㄚ頭妳還真是不客氣……」容相藺氣得咬牙切齒、七竅生煙,飢腸轆轆的苗井已經很愉悅上了飯桌準備大快朵頤,「客氣客氣,哪能不客氣,容大爺,你要吃點東西嗎?」

 

「不吃!」容相藺本來就泛白的臉色因憤怒更加容易讓雙頰泛紅,那模樣看著倒像美人兒嬌媚,苗井竊竊笑了起來,覺得容相藺太好捉摸了,弄得她直逗他。

 

不過這幾年已經好久沒飽餐一頓的苗井望著桌上的飯菜卻是細細嚐鮮,即便從未見過的美味佳餚,苗井也不會像隻餓死鬼狼吞虎嚥,依然井然有序地一口一口小小的品嘗,其實她也想大口大口的吃,但餘下的她想讓人包起來送回去給娘親和弟妹們吃,當然她也不完全注重在吃的方面,她還一邊注視容相藺的一舉一動。

 

只道是悶悶不樂的容相藺將輪椅移到了床邊,兩臂撐著輪椅上的扶手要站起來,可一使力站起來的瞬間,輪椅就會向後緩緩滑動,容相藺傷的正是小腿,所以支撐不了多久他一個重心不穩又跌坐回輪椅上,試了幾次依然如此但他也不求人只是一味的想靠自己,苗井於心不忍,想想容相藺也不容易,本來是個意氣風發的少年郎卻因為一次意外而把腿給摔殘了,自然內心會有多少不甘吧……

 

於是苗井心滿意足地舔舔嘴,放下筷子起身走到容相藺身旁,微微彎腰側頭問著用盡力氣到臉色泛紅、氣喘吁吁的容相藺,「需要我幫忙?」

 

容相藺一言不發繼續努力完全不理會苗井的好心。

 

「真的不需要?我力氣很大的!」苗井又試探著問,但容相藺依舊不回應她,他這次卯足了全力,雙手用力一蹬把自己給蹬了起來,那輪椅也順勢往後跑得老遠,容相藺以為自己能借著氣力讓自己落到床榻上卻在半空要直直坐下,苗井眼明手快抓住了容相藺的手臂,待兩人穩住身形後她便一個施力將他一拉,容相藺就穩穩地坐落在床榻上頭,苗井滿足的笑了笑,雙手叉著腰注視著微微詫異的容相藺,「瞧,說了我力氣很大的!這種活就算我份內兒的事,以後別客氣!」

 

容相藺斜睨苗井一眼一語不發,緊接著他脫下紅豔豔的婚服摺得整齊擱在床邊,苗井順勢替他收拾起來,本要轉身朝後方不遠處的矮几走去卻在半路停了下來微微側身看著要睡下的容相藺,她懷裡抱著容相藺的婚服一臉正經八百地問,「……容大爺,適才的問題還沒答應我呢!」

 

正要躺下就寢的容相藺抬起頭來緩緩望向苗井,目光從她腳下掃到頭上,再緩緩對上她的眼,「妳這樣的身板……我可沒興致。」

 

這意思是不用傳宗接代,可容相藺的話聽在苗井耳裡有些刺耳啊,但容相藺句句屬實說的甚是,她要胸沒胸、要臀沒臀,是個正常的男人都難起興致,何況帶有腳疾的容相藺呢?

 

苗井有些灰頭土臉,在外頭工作她可以叱吒風雲,可要她做個好妻子可真是難上加難,她粗手粗腳、大咧咧慣了,這會要她歛起習慣還真吃不消,見容相藺已經逕自睡下不再理會她後,她識相地去滅了那九九八十一盞的燭火,滅完後真心覺得九九八十一盞燭火實在太多,她可費了好幾口大氣才將全部吹滅。

 

當她脫下多重厚重的嫁衣擱在一旁準備上床睡覺,她怕驚擾容相藺還躡手躡腳小心翼翼地越過睡在外側的他,正當她已經半個身體橫在他的上方,忽地,他睜開眼睛變瞧見一個人橫在他的腹部上方,身子成了拱門狀,他一臉錯愕地盯著苗井,語氣有些慢地問,「妳……在做什麼?」

 

「上床睡覺啊,你快睡吧,我不會打擾你的,我睡相挺好的,而且我也洗得很香了,不會……哇!」苗井一個屁股栽在地板上,疼得她齜牙咧嘴,她邊揉著臀部邊不解地問著坐起來怒視著她的容相藺,「容大爺!你怎地就推我下床了呢?我說了我睡相挺好的,也洗了個澡很香的啊……」

 

「反正不准妳上床睡!除了床之外自己找地方睡去!」語畢,那人還丟了個枕頭給她。

 

於是新婚之夜不受丈夫寵愛的苗井,可憐兮兮地抱著枕頭往對面的椅榻走去,她抱著枕頭坐在椅榻上,伸手摸了摸椅榻上的毯子,毛茸茸的很是舒服,即便不是柔軟舒適的床舖也好過她平時用磚頭墊底硬梆梆的床,她很知足便順勢倒下。

 

室內晦暗,椅榻旁有扇窗,窗口半掩,一輪皎潔明月打了進來照亮一隅角落,她望著那月光回憶她十六年的前半生,未來容府的日子不知福多禍多,只道是娘親和弟妹們能夠無憂無慮、不愁吃穿,她這後半生就入了個吃人的深深大宅院那又何妨?

 

面對那已躺下睡去的容相藺,她不禁嘆了一小口氣,哎,怎地弄得他倆角色顛倒呢?也罷,還是早早就寢了吧,未知不可預測的事,多想無益多想是錯,倒不如睡個好覺明日再想應對,別徒生了煩惱!

 

【未完待續】

標題圖自製,底圖google大神提供

 


 

【閒話家常】:

苗井這篇被我刪刪改改好幾回,篇名也來來回回改了幾遍,第一次叫什麼《天緣湊巧》,那時只覺得苗井和容相藺的姻緣是天注定,都定位在他們身上,之後覺得不想單單寫言情(而且唸起來挺饒舌)

總覺得苗井是個能教我們很多事的姑娘,所以又添了不少劇情,在我還在組織語言故事時,這篇名被我改成什麼《長情記》,就類似什麼《西廂記》《石頭記》這類的出發點,但後來又覺得叫長情記太矯情,於是在增訂劇情和人物即將完成時,我靈感一來,把容府改成金子鋪,而他們的緣分就是從一塊金牌開始的。

所以最後敲定《金世姻緣》,感覺頗為大氣的哈哈,取篇名真是耗費腦力的事啊!但取到一個自己很喜歡的總會很爽。  

***

第二章不知道啥時能出來,因為我下一個計劃是寫《里約舊事》的序章,差不多有雛型出來但也是需要增添點東西修修改改,最重要的是把同人坑修訂完成,因為我要做浩大的工程啊嗚! 

 

最後附上Q版苗井容相藺

苗井1容相藺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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