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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灑人間》

曾經我也很想死了一了百了,可是我的孩子卻跟我說:媽,上帝是派我來陪妳和爸的,所以我會好好的活著,你們不要難過啊。

罕見疾病基金會成立至今漸漸湧進千千萬萬的資助,罕病患者在治療上終於獲得較好的資源,同時基金會的創立也開始正視那些有罕病患者又清寒的家庭,起初給予補助,後期替家中有能力者特別訓練好讓他們在職場上有較好選擇。

林朗和陳立淵在基金會才服務三年卻已成為重要會員,沒有人會不知道林朗和陳立淵,這對夫婦從絕望裡找到希望,從心如死灰到愛灑人間。

「林姐,妳和陳大哥能再去南城福利院幫忙嗎?聽說人手好像不夠。」

基金會裡的每個人都有辛酸血淚史,但又如何?他們都秉持著這樣一點信念,哪怕只有那樣一點棉薄之力也要將辛酸和悲痛轉化作力量和關愛來感動世人。

「沒問題,我們下午就過去。」有人說,女人四十一朵花,林朗現在就處於這樣的年紀,如果沒有意外,她本該享受事業的成就與丈夫共度那半老時光,以及和孩子一起規劃未來藍圖,可是,世上沒有「如果」。

恰好這時陳立淵搬了箱東西過來,林朗看見喚了聲,「立淵,待會陪完阿淺,我們就去南城那間福利院幫忙。」

 

初秋,天清氣爽,路旁栽種的楓葉嬌豔地紅於二月花,日光輕灑如金光粒子叮叮咚咚地從葉子間篩過而落,一棟塔樓佇立在山嵐繚繞之中,山野清幽,阿淺小小年紀就說他想住在這樣的一個環境裡,比老人還懂得享受幽靜。

林朗伸手扶正架上的那口罈子,然後對著罈子前的相片笑了笑,相片裡男生長相清秀,身上那件白襯衣被風鼓得像棉花糖蓬鬆,黑髮柔順地飄逸風中,笑容燦爛如午後冬陽溫煦。

相片底下寫著這樣的字眼:愛子,陳淺。

無需太多字詞來表達念想,他們對於阿淺只有這個詞,愛子。

「阿淺,我們來看你了,你好嗎?」

颯颯颯──當時起了陣風,風摩娑了片片葉子發出聲響,颯颯颯──宛若阿淺透過天上吹來的風告訴他們:我很好──

 

林朗和陳立淵他們總會單獨和阿淺談心,和阿淺談完話的林朗給他倆父子留個空間談論男人話題便出了塔樓到附近散步享受靈性的最初。

沿著蜿蜒小徑,一路走到橫在山谷間的吊橋,赫然!瞥見一名婦人坐在吊牆的繩索上,婦人的腰間繫著麻繩而另一端則繫著坐在輪椅上的女孩,只差一步,婦人有可能就帶著女孩雙雙墜入山谷中!

林朗急忙地跑了過去,知道有人靠近的婦人一慌張,鬆了手,身子搖搖欲墜,婦人驚慌不已,開始胡亂揮動雙手想抓住什麼,此時,林朗眼明手快地將婦人給用力扯了回來,一下子重心不穩的兩個人便跌了個東倒西歪,一旁的女孩受了驚嚇便放聲大哭。

婦人回過神後看見林朗立即凶狠地破口大罵,「妳少多管閒事!妳拉著我做什麼?不如讓我死了一了百了!」

有那麼一瞬間林朗好像看到以前的自己,一向沒脾氣的她也難得動怒,「好,妳現在就跳下去,我絕對不攔妳!」

女孩被嚇了一跳不敢再哭,沒想到林朗會這樣說的婦人倒是愣住了,神情開始由憤怒轉迷惘,一手揪著自己的衣領,一手捂嘴嚶咽了起來,整個人蜷縮一團,哭聲細碎間斷。

人要是到了一定的年紀,遇到痛苦大抵都不是放聲大哭而是輕聲悲鳴,無聲的哭泣才是最令人心酸的。

婦人哭了好一會,林朗這才拿出面紙遞給她,「妳還想跳嗎?」

接過面紙的婦人擦拭著早已淚涕縱橫的臉,輕輕地搖了搖頭,林朗深吸了一口氣說,「抱歉,剛剛對妳兇了點,其實我以為我看到以前的自己,特別覺得沒用……曾經我無法面對我孩子的病情,也很想死了一了百了,可是我的孩子卻跟我說:『媽,上帝是派我來陪妳和爸的,所以我會好好的活著,你們不要難過啊。』」

「妳說,真正感到痛苦的明明不是自己,可我們卻比他們還要想死,我們憑什麼這麼哀怨?」

情緒穩定下來的婦人,聽了這一席話將女孩輕攏到自己懷中,心中有了安慰這才娓娓道出為何想不開。

婦人生下她女兒後就和外遇的丈夫離了婚,一個人拉拔孩子長大,不料她的女兒在十歲左右發病,罹患的也是罕見疾病,需要長期服藥和回醫院複診甚至還做了大大小小的手術,龐大的醫藥費讓她一個打零工的單親媽媽熬不住,然而近期她女兒的病情惡化,幾乎需要有人成天在旁守候,她無法讓女兒去住院也無法請看護看照,實在生活不下去也不想看女兒被病痛折磨,於是就有了輕生的念頭。

「有時候我不懂,我和我女兒從未做過什麼傷天害理的事,但為什麼我們卻要承受這些磨難?」

不經磨難便不懂什麼是可貴該珍惜的,上帝安排如此就是要想讓眾生明白。

「只要妳不放棄還想堅持,這裡的大門……」林朗從外套的口袋裡拿出了一張名片遞給婦人,和藹地一笑,「永遠為妳和妳女兒敞開。」

 

我以我的孩子為榮,阿淺說:我全身上下的器官都衰竭了,還好我的眼睛還是正常的,爸,我除了想捐贈器官來遺愛人間,其實我是捨不得離開你們,所以我希望我還有一部分的器官可以留在世上陪著你和媽。爸、媽,我還在,我不曾離開

陳立淵和林朗除了在罕病基金會服務外,他們常往各縣市的監獄走,為那些死囚和無期、有期徒刑的刑犯進行開導,雖然他們知道會有人認為那都是冠冕堂皇的話,但他們依舊要說,一路地說下去。

陳立淵今日自行前往監獄,林朗本來要跟,但她得了流感被他給勒令留在家中靜養。

站在台上的陳立淵說著所見所聞還經常發問讓他們回答,他相信不是所有人都是十惡不赦的,這天他注意到那樣一名二十好幾不出三十的男子,男子很專心聽他說話,端坐直挺、神情虔誠,那模樣像極了一尊石佛立定在那,這樣的人又怎會大罪大惡?

於是在空暇的時間,陳立淵來到男子身旁,男子驚訝,回神過後將頭耷拉的低,尊敬地連仰望都不敢。

溫和的陳立淵雖已中年但聲音終是那樣淡淡的不沉,「兄弟,怎麼稱呼?」

「……楊泰。」

楊泰,因殺父而鋃鐺入獄。這可是大逆不道的行為啊……

陳立淵找了警監打探楊泰的來歷,楊泰的父親嗜酒嗜賭,不顧妻兒不賺錢養家,整天遊手好閒向家中要錢,常常對妻兒施暴虐待。

有天,楊泰的父親發了酒瘋,拿了菜刀就要朝自己妻子砍去,楊泰護母心切和父親搏鬥將刀子搶了過來,最後卻一刀揮了下去……

或許,這世上有多事不能用只看一方,一件事有可能一體多面,到底誰對誰錯又怎麼能單獨評論?

 

陳立淵再度來到監獄裡開導,開導結束之後正巧遇見楊泰正和母親會面,沒有生死的別離只是一片玻璃屏障橫在中央,咫尺天涯,楊泰的母親聲淚俱下,雙手拿著話筒,哽咽著問,「你……有……飽?……會冷?」

「媽,我有吃飽、有穿暖,妳別擔心。」

「阿泰……是媽媽不好,是媽媽害了你……」楊泰的母親望著兒子,伸手想碰碰憔悴的他,以為要觸及到了卻碰到那層玻璃屏障,瞬間的冰涼透過指尖一路到心坎去,那是多麼傷人的冷。

陳立淵想起了兒子,他和林朗最寶貝的兒子,阿淺。

阿淺離世的時候恰巧在夏至,明明是最熱的一天,但當他觸摸到阿淺失溫的肌膚時,他才知道,外在的熱怎麼樣也抵不過內心的冷。

陳立淵收拾好正準備離去,這時警監卻說楊泰想和他談談,他便應了下來。

「楊先生想和我談什麼?」陳立淵瞧著緊皺著眉頭的楊泰。

「如果可以重新選擇一次,我想我還是會砍那一刀,我……注定出不去了,是我笨,只想到了這個方法可以讓我媽解脫……我是不是再也沒機會陪在我媽身邊了?」當初楊泰自首,法官本要從輕判他刑罰,但問他後不後悔時他卻堅決說不後悔,因此他就注定永遠走不出這裡,可他很心疼母親。

陳立淵沉默著,他看著這樣一位青年如此執著,心中有股酸澀泛在喉間令他難以開口,他稍作閉目後嘆了口氣,「器官捐贈。」

「器官……捐贈?」楊泰重複著他的話,語尾飄揚。

「我曾說我以我的孩子為榮……因為我的兒子,阿淺這麼說過:『我全身上下的器官都衰竭了,還好我的眼睛還是正常的,爸,我除了想捐贈器官來遺愛人間,其實我是捨不得離開你們,所以我希望我還有一部分的器官可以留在世上陪著你和媽。』」他望著楊泰,瞧見楊泰眼裡的真摯,突然淚眼婆娑了起來。

「謝謝,我明白了。」

陳立淵走出監獄迎來了熾熱的陽光,光亮刺著他的眼產生出一幕白景,恍惚間他看到了一抹相當模糊的身影,只有那餘音繞耳格外清晰:爸、媽,我還在,我不曾離開

 

在這個資訊全方位傳遞的社會裡,讓我們變得武斷不懂思考,一昧接受單方面的評說,造成多少不為人知的悲哀。

林朗聽完陳立淵說的後,她想,或許楊泰用他一生繁榮換取母親後半輩子的安穩,對他來說才是最重要的吧。

「立淵,往後我們常去看看楊泰這個孩子吧。」林朗想,每個人都有無法言喻的苦楚,足以將他們狠狠淹沒,所以當他們孤立無援需要幫助時,她便要趕緊伸出手來拉他們一把。

 

說真的,我要好好感謝這場病,雖然它沒能讓我在最好的青春大放異彩,但我很慶幸我擁有了人生中最珍貴的──愛,讓我到生命的最後一刻都是快樂的,爸、媽,請你們把愛灑滿人間,讓快樂常存世間。

林朗和陳立淵例行來市立醫院做志工,然而其中一間病房裡傳出瓷器碎裂的聲響,他們雙雙趕去查看,發現是小滿摔碎了個花瓶,裡頭的鮮花散了一地,瓶中的水溢開佈滿了地板。

「小滿妳冷靜點!」站在床尾的中年男子低聲是想怒不敢怒,神情懊惱擔憂。

「你管我!你管我做什麼?讓我在這邊自生自滅啊!反正我死了你最輕鬆了不是嗎?」小滿有點舉步維艱但她硬是下了床,抓起枕頭和棉被就往他身上砸,可她體力有限,頃刻,氣力像是被人完全抽掉,一個癱軟倒在了病床邊,喘著一口大氣還不時用憤恨的眼眸瞪著對方。

他焦急地趕緊上前攙扶卻一把被小滿拍掉,林朗越過他趕緊扶起小滿坐回病床上,「小滿,妳爸爸也是關心妳。」

「關心?他不會關心我的!我只是他的責任,所以他才替我醫病,他就只關心他的事業!」小滿張牙舞爪地像頭失控的獅子,力氣大的驚人,林朗還差點架不住她。

「小滿,爸爸怎麼可能不關心妳……妳病了我比誰都著急!我承認我工作過了頭,可是小滿,爸爸真的希望妳快點好起來……」他著急地想繼續說下去卻被陳立淵攔了下來,陳立淵搖了搖頭,伸手指向門外說,「先讓小滿冷靜一會,我們到外面談談吧。」

 

十六歲的小滿還沒開始享受女孩子該有的年華,就被告知身體出了異樣,她的壽命急速縮減,還未開始就已結束,短短幾載的歲月卻在醫院裡度過春夏秋冬。

「真好啊,小滿妳現在還有力氣可以這樣發脾氣。」林朗坐在病床旁的椅子笑笑地和小滿說話,小滿真心喜歡林朗,沒來由地喜歡。

「不好!不好!我的病一點都不會好了,我病成這樣,他就急著把我丟開,我什麼都沒有了,沒有媽媽、沒有健康的身體、沒有暢玩的時間、沒有知心的朋友……連他都要丟下我,我不就是生了一場病嗎?為什麼我什麼都沒有了?」小滿咬了咬唇,眼眶溼潤了起來,她縮著身子把自己蜷成一個防衛的殼子,哭聲嚶嚶,「為什麼我要生病?為什麼?」

「小滿,哭吧,能哭出來是最好的。」林朗輕聲安慰著小滿。

 

陳立淵和男子並肩坐在頂樓的天台上,背影蕭瑟淒涼,他低著頭說,「除了努力工作賺錢來替小滿醫病,我真的不知道該怎樣去照料她,我以為我給她最好的,對她就是好的。」

每個人有每個人的方法去關心一個人,可是虛弱沒有氣力的人無法去探究那些隱晦瞧不見的關愛,所以人與人之間的感情就產生了一條罅隙。

「每個生病的人其實什麼都不需要,他們明白生命在一點一滴消逝,奢求不敢太多只希望有人可以好好陪在身邊,給他勇氣讓他活到最後一刻沒有遺憾。」陳立淵淡淡地說道。

若不是親身經歷又怎會明白其中道理?他知道陳立淵、林朗和他們兒子陳淺的事,要問為什麼知道,就是這兩個人太照顧小滿,讓他有了疑心才發現原來小滿的眼角膜是陳淺捐贈的。

「陳先生,小滿很喜歡你們,我很放心把她交給你們,當然醫療費的部分我都會安排妥當……」他對著陳立淵淒涼一笑,陳立淵訝然地看向他,「你……」

「是積勞成疾……其實我一直在找人替我照顧小滿,我的時間不多了,沒辦法好好地陪小滿走完她的路,所以拜託你們……小滿一定會好起來的,因為我會在天堂保護她。」他笑著,嘴角兩側的令紋像被刻刀劃過,如此深刻。

噠!聽見後頭那聲聲響,他頓時止住了笑意,眼神慌張無措不敢回頭,後頭的人輕啟嘴唇,聲音虛弱顫抖,「你說什麼……什麼叫你會在天堂保護我?」

「小滿……」他緩緩地轉過身,小滿便撲了過去牢牢地抱著他哭喊,深怕下一刻她抱住的這個人會突然消失不見,「爸……我會乖乖聽話,再也不對你發脾氣,你不要丟下我好不好?不要離開我好不好?不要在天堂保護我好不好?」

好不好?

好。

兩人破涕為笑,所有的怨懟在頃刻間化為淚水被風一吹即逝。

世上最美的風景不是流水瀑布、不是鐵樹銀花,而是人與人心意相通的剎那。

 

林朗和陳立淵看著這對父女能夠化解矛盾,心裡也跟著感動。

忽然間,他們好似回到了那天,阿淺迴光返照的那天,阿淺說:說真的,我要好好感謝這場病,雖然它沒能讓我在最好的青春大放異彩,但我很慶幸我擁有了人生中最珍貴的──愛,讓我到生命的最後一刻都是快樂的,爸、媽,請你們把愛灑滿人間,讓快樂常存世間。

「我們真的都不如阿淺,那孩子真的比我們兩個大人領悟的還多。」林朗望著小滿的雙眸,鼻子為之一酸,眼眶不禁泛出了淚光,那目光宛若阿淺也在。

「是啊,阿淺真的很了不起。」陳立淵將林朗拉進懷裡抱著,下巴抵在她的髮旋上,心裡溫暖踏實。

天光明媚而嬌,秋風輕捲起紅葉讓天空多了一種姿態,風聲呼呼,似有還無的聽見,他們的兒子,阿淺說:爸、媽,你們不要難過啊,我還在,我不曾離開,我會陪著你們把愛灑滿人間,讓快樂常存世間。

【完】

 

【閒話家常】:這篇是我大一投稿給學校文學獎的,但它連初選都沒上於是就擱置它了,

向來都走溫馨親情的嘛哈哈。愛灑人間是當初大愛劇場某部戲劇的主題曲,很喜歡,那時候啊就是以這個做標題。

阿淺這傢伙好堅強好討厭噢。QAQ

 

 

愛灑人間

http://youtu.be/MAdP8fN8j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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