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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行》

壹、夢境吃人

拘謹的套裝、幹練的神情,此時此刻,Lisa是一位心理醫生,與她面對面坐著的男人一臉愁容,她低頭翻閱對方的歷史資料,指尖摩娑在紙張上那一個個文字,彷彿一種神聖的儀式而她虔誠信仰。

「Lisa,我覺得好像愈來愈嚴重了……」男人相貌堂堂,眉間那股憂思凝成一道嘆息,他低首扶額看起來疲憊不堪。

Lisa抬眼正視著他,嘴角噙著一絲笑,「我建議過了,你得休個長假到處走走,順道也帶上安心去玩玩吧。」

「Lisa妳知道我走不了的……我的父親只會認為我在逃避,而我和安心已經不可能了。」男子搖頭苦笑毫不留情地回絕Lisa的提議,Lisa一笑置之並不介意。

「慕容,再這樣下去對你真的並不好,你該適時放鬆自己的。」Lisa歛起笑容,神色嚴肅。

慕容緩慢地抬頭看向Lisa,他笑得有些慘淡,「不好?是指我會……死?」

「慕容,放寬心,其實也沒那麼嚴重,」Lisa起身走至慕容身邊,伸手安撫焦躁不安的他,她順了他的背,那動作像極一個訓獸師在撫慰一隻不安的困獸,「你不會死,你只需要休息。」

原本滿臉愁態的慕容,目光空洞,絲毫沒了靈魂像個木偶,他看見診療室裡那片玻璃窗,陽光從玻璃窗透了進來,碎成一地的金碧輝煌,他說,「Lisa,妳給我催眠吧,妳給我催眠我就會安穩許多。」

「慕容,催眠只是一時的。」

「Lisa……幫幫我,只有妳能幫我了。」慕容抓住Lisa的手臂,力氣之大,他的指甲崁入她的肉裡,她的手隱隱作痛可她沒有哀叫,而是用一種極為淡漠地神情看著慕容。

可快要溺斃的慕容只知道他可以求生的漂浮木就是Lisa,所以絲毫沒有發現Lisa的神情,自顧自地一昧呼救。

Lisa騰出另一隻手擱在慕容的額上,輕輕向後一壓,讓他低垂的頭仰了起來,頃刻,讓她與他四目交接,她的眼神宛若罌粟,令人深陷癡迷,慕容已然飄忽,「慕容,閉上眼,放輕鬆、放輕鬆……慢慢地你會發現你會在安穩舒適的……」

雙眼緊閉的慕容已然進入夢境,Lisa盯著慕容的臉似笑非笑。

催眠是讓一個人走進自己的潛意識之中,那裡是慾望得以實現的地方,對人來說那是樂園卻也是地獄。

不過,反反覆覆遊走於夢境與現實的人,會再也無法認清現實和夢境,不久將會耽於夢境不肯清醒,永遠長眠。

於眾多人來說,催眠是吃人的夢境。但人人都該要清楚,這吃人的夢境,不是妖魔鬼怪的橫行,而是人心內蟄伏的魔性。

 

 

貳、彼岸兩端

十五年前的隆冬,十六歲的Lisa剛下課就繞路去找在工地當工頭的父親。

建地危險,她父親總要她在對街的商店等著,那天她父親先讓她回家等他回去吃晚飯,她沒聽話依舊站在對街等著父親。

黃昏的微光將父親辛勞的身影渡上一層老相片的舊黃,她想起有天她父親這麼對她說:囡仔,爸爸是個老男人了都不知道你們女孩子喜歡什麼,妳要什麼就跟爸爸說,爸爸都給妳掙來。

她回:爸,我只要你早點收工,早點回家陪我吃個飯。

她父親當下是一愣,隨後憨憨一笑:好,好!爸爸答應妳!

想到這,再看著父親那微微駝起的身子,她鼻子一酸,默默地落淚。

她從小就沒有母親,不知道母親是什麼樣,但她知道父親是最好的,是全天下最好的。

可是那年她卻失去全天下最好的父親,她的父親死在她的眼前,高聳的鷹架突然倒塌,沒有風沒有雨,一切這麼毫無預警,她的父親和幾個工友恰好都站在底下,連反應的時間都沒有就被坍落的鷹架給壓死。

突如其來的噩耗讓Lisa傻住了,回過神後她慌慌張張地趕到建地,一群人圍在外頭無法搶救,那些重達幾百斤的鷹架沒有人能夠徒手移開,紛紛擾擾的聲音充斥著她的耳朵,可她當下什麼也聽不見,只聽見自己的心說,要救出爸爸要救出爸爸!

「爸!爸!你在哪裡?在哪裡?別嚇我!說好今天回家吃飯的!」

有一種痛叫無能為力,明明他已經近在眼前你卻無法將他救出,只能乾著急,這樣的急躁宛如一場烈火,轟然一燒將你的擔憂全燃成了塵埃,風一吹,灰、飛、煙、滅。

「妹妹,別弄了別弄了!會受傷的!」一旁的工人忙著拉開正在扒著鐵架的Lisa,可她想,如果受傷能換回她的父親她在所不惜啊!

「放開我!我爸在裡面!他在裡面!」Lisa幾乎崩潰,她嚎啕大哭了起來,她抓著一旁工人的手臂撕心裂肺地哀哭著……「他說要回家吃飯的啊……叔叔……我爸說他要回家吃飯的……」

那年隆冬下了一場冬雨,稀哩嘩啦,如同一種淒厲哭聲迴盪在天人永隔的剎那。

她父親出殯那天,她一身黑衣捧著他的相片和牌位,她對她父親說:「爸,你要走好,不要回頭、不要停下,千萬不要留在人世間。」

人世間險惡難防,不要留在這。

鷹架的忽然坍塌不是意外,一切都源自於利益,那塊建地是政府機關的,政府外包給建商建造,官商兩方為從中獲得最大利益便偷工減料罔顧人命。

回憶過後,Lisa伸手拉開辦公桌的抽屜,拿出嵌有相片的木質相框,照片裡的人彷彿昨夜才見,歷歷在目,「全世界最好的你,已經和我相隔彼岸兩端。」

全世界最好的你,我的爸爸,你已經和我相隔彼岸兩端。

 

參、輪迴之鏡

Lisa攤開一早的晨報,上頭聳動的標題占了整個版面:慕氏企業第二代──慕容,疑憂鬱症發作,跳樓身亡!官家安氏千金──安心吞安眠藥殉情!

她一笑,諷刺又淒涼,慕容與安心的死可說是她一手促成的……她成功了,可她這麼做又和那些罔顧人命的他們又有何不同?她怎能左右一個人的生死?但她停不下來,因為十五年前就開始策劃,不只她還有數十人的怨恨承載。

有人說,這樣的仇恨不對,造成殺人動機的你就無須講理由。

她想,如果放下了,那一定是萬念俱灰,因為明白,逝去再也回不來,再也沒什麼能夠決定一個人的悲喜,所以才會放下,放下,即是無悲亦無喜。

若是可以,她想公諸於世,將那些政治家與企業家的作為以及她的作為一併公布,她是錯的,他們也是錯的,世人不要走上這道路,前方是萬劫不復。

那天慕容離開後,安心來找過Lisa,安心說她對不起慕容,說她還愛著慕容想挽留他,Lisa鼓勵安心勇於向慕容認錯,慕容善良一定會原諒她,建議她去和慕容談談,而這一談,卻談出了兩條人命。

安心本來就有躁鬱症的傾向,情慾比別人高昂,恰巧慕容又患上了憂鬱症對安心極為冷淡,安心耐不住寂寞就和別的男人有了關係,慕容對安心就更加冷漠。

出事的那天,安心去找慕容談判,兩人約在公司的頂樓,沒料到這一談,談出了問題,受不了慕容的毫無反應,躁鬱症發作的安心就發了瘋地將慕容給推下高樓。

為何Lisa會知道?因為她就在樓下看著。

他們又為何會約到頂樓談判?也是Lisa的建議,她說在頂樓談判具有高度會讓人產生危險意識,雙方也會較為小心冷靜地處理問題,安心聽信也就約慕容到頂樓談判。

可誰知道Lisa早就摸清了他倆的反應,她早就知道躁鬱症會發作的安心會一時失控置慕容於死地。

那之後安心害怕,企圖用安眠藥讓自己睡著,以為睡一覺醒來後就會變成一場夢,但她神智不清吞了過量的藥,被發現時已經來不及搶救。

而政治家安氏和企業家慕氏也因此交惡,有知情人向他們說,慕容會墜樓是安心推下去的,而安心之後畏罪自殺,兒女的死對他們是一種打擊,本來的狼狽為奸儼然成了反目成仇,兩人殺紅了眼鬥得你死我活,最後兩敗俱傷,政治家安氏最終被仇家尋仇死得悽慘,企業家慕氏則是生了一場病沒錢醫治死得落魄。

Lisa打開筆電傳了一條群發的消息,群裡有的是醫生、律師、公務人員等……這些人不是社會的最高階卻是社會砥柱的一群人。

結束了,你們該開始新的生活。──Lisa

卻有人回Lisa:生活即是心安理得,我們都處在地獄了。

十五個年頭,他們這群人都在步步為營,他們編織一張鋪天蓋地的網將它拋了出去,網羅那些他們憎恨的對象,一步一步地收緊大網將對方絞殺。

他們都是那場悲劇的受害者,如今他們卻一個個成了加害者,無須親自動手,就能讓官商勾結的他們掉入萬丈深淵,就如同催化劑,將一個人的醜陋昇華到一個極高境界。

多年來的布局,步步驚心。

Lisa想,他們一生都不會知道,原來他們身邊有多少人覬覦著他們的命;原來安心和慕容相遇不是命運;原來慕容的憂鬱症是可以治的,而安心的躁鬱症是不會加重的;原來安氏也不至於和慕氏互相殘殺……這些都不是源自天意,而是一群人的處心積慮。

一個人心得來一場利益,一場利益換來一場悲劇,一場悲劇化作一腔怨恨,一腔怨恨又是一片執念,而一片執念即是一個人心。

若干年後,Lisa朝椅背一靠,輕輕嘆息,目光落在角落的那片穿衣鏡上,在鏡子裡彷彿看到自己的一生,那是更迭不休的輪迴,她最好的年華裡都在替人送行,送行著她的愛以及她的怨。

﹝完﹞

 

【閒話家常】:又是一篇投稿文,嗯,這次初選有上但複選沒上,

曾經,高中的歷史老師問我們說:你們覺得人到底是本善還是本惡?我那時在心裡回答:兩面都有。

我覺得是這樣,只要心情愉悅了,那就沒有惡的念頭,要是不順心,那麼人的惡念就會增長。

惡念雖是惡,可是有些人的惡你會覺得心疼,而有些人的惡你會覺得不能理解,可不管怎樣,如Lisa所說,即便她有理她也是不能這麼做,她終將會把他的惡行惡狀公諸於世,他們是錯她也是錯。

從受害者家屬到加害者,他們每一個人並不是心如死灰,所以想置他們於死地,即便前方的路是萬劫不復,那便是他們的支柱。

我很佩服有受害者可以選擇原諒,要我是受害者,我會很難原諒,那樣的痛到底要怎樣才能放下?

其中我很喜歡夢境吃人這個標題還有裡頭的一句話:這吃人的夢境,不是妖魔鬼怪的橫行,而是人心內蟄伏的魔性。

每個人心中都有魔,而這個魔到底是沉睡還是甦醒的,那就看個人造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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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過的喵姐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