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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之三
 
十三的月,是月娘掩著一眼妝容,無嬌豔明媚卻暗暗生輝,月光似柔軟綢絨壟罩世間,世間鍍上一層銀白光輝。
 
可月光明媚,四周靜謐地連點蟲鳴都不存,苗井坐在院中的花圃台上,身後是一片花開芙蓉,一半白一半酡顏,酡顏的就像白的被西風涼颼颳紅了頰,她伸出骨節分明有些糙的手指碰了碰白的花,白的花搖了搖;她再碰碰酡顏的花,酡顏的花卻落了一片花瓣,頓時!她猛然縮回手,抿了抿唇,神色肅然凝重,好一會才鬆懈一點。
 
她從懷中抽出一張單薄淺透折成好幾疊的紙張,在最外層有著幾個墨黑大字──八月十五。
 
她慢慢仔細地將它小心翼翼攤開,一層攤開一疊,拆開層層疊疊中,她竟惴惴不安著,彷彿將它攤成一張大面的紙後,就會有什麼從紙中衝出,將她鋪天蓋地地吞噬掉!可她得打開,唯有打開才知曉為何她娘說,這張紙得在她憤懣、糾結、難受又無法宣洩時才需要去打開。
 
八月十六,她娘私下拿了個小布包給她,同她說,「阿井,妳當初嫁進容府,娘只在妳的嫁衣上繡了對鴛鴦給妳做嫁妝,這是娘的無能,所以娘只能給妳準備這些。」
 
她接過布包,一臉疑惑地問著她娘,「娘,這是什麼?」
 
「都是些不值錢的東西,但於妳是有用的,往後若妳不在容府,裡頭有條繡著金蘭花樣的髮帶,帶上它前去『余織坊』尋他們的主事明如玉,她是娘之前在繡坊的師妹,只是後來跟著妳爹離開也就沒了聯繫,近幾日偶遇她,她想找娘去坊裡做事,可娘這身子骨不好怕是給人添麻煩,所以就將此事託她,要是將來妳拿著髮帶去尋她,她便會給妳安排份差事,這是娘唯一能為妳做的,讓妳有個安身立命之處。」姜綉拉著苗井走到一旁的石台上坐下來,同她細細道來。
 
那時,苗井望著手捧的那布袋,心有忡然,眼眸瞬間染上一層薄霧,原來娘默默地給她張羅了這些,怕她之後要是離開容府出去找工作會被人議論紛紛,就替她打理了......
 
一直以來都是她自己主意較多,甚至連婚姻大事都是她同容夫人談條件,尤其當初娘要她在家中待著別出去工作她不聽,爹過身後,娘打擊甚大日日夜夜傷心過度最後積鬱成疾,身子就日漸不好得吃藥補身,那時她十歲,可當時家中吃穿用度都相當困難,加之娘所需的藥材更是負荷不堪,猶記得當時她半夜留了張紙條就跑了出去,在外頭待了三天三夜,直到找到工作才返家,那時娘見她回來了並沒有打罵她,而是衝上來一把抱住她,痛徹心扉地說著自己對不住她,一句一句地對不住就這麼重重地敲在她心頭,從此她就不再一聲不吭跑出門。
 
她打開那封信時,隱忍多時的淚,傾刻間就潰堤了,她摀著嘴嚶嚶嗚嗚地哭,但她又趕緊抹抹淚水,想要看清楚娘寫的一字一句......
 
吾兒,阿井。娘願妳這輩子都不會打開這封信,倘若有天真打開了,娘只能向佛祖祈求將自己的喜樂福分全都分給妳。
 
阿井,當妳看見這封信時,想必妳已經知道妳爹的事了。
 
娘知妳是個通情達理的姑娘,妳定會有自己的一番見解,最終妳做了什麼決定,娘都會接受,可娘不希望妳將所有沉重全壓在自己身上。
 
起初娘反對妳嫁進容府最主要是怕妳知道一切,可妳毅然決然為了咱們一家嫁進容府,娘攔不了妳,只能日夜祈求佛祖不要讓妳知道那件悲傷的事......
 
但是娘從容少爺眼裡瞧見他對妳的柔情,娘才決定寫下這封信,娘想告訴妳,他很早就來找過娘,同娘道歉,同娘保證妳往後生活的無虞,也承諾妳做任何決定他都不會有二話。
 
娘自始自終都知曉,他並不是個心有歹念之人,妳爹之前曾多次提起容少爺,說他這人的好,妳爹對他的喜愛不少,雖然娘曾恨過,但娘恨得只是老天對娘的無情,娘這輩子與人的緣薄淺的很,娘恨老天帶走了妳爹,只是在面對容少爺時,娘總會想起妳爹,所以才避著他,可自從娘瞧見他眼裡的神情後,娘卻覺得幸好,幸好這個人活了下來,幸好這個人是妳的夫婿。
 
容府裡,除了容少爺外,沒人知曉當時的事,容夫人和容老爺也不知曉,娘曾在那時拜託過容少爺別讓他們知曉,他們待咱們一家很好,娘不想讓他們愧疚,只是沒想到容夫人在那時就悄悄打了妳的主意,雖然娘無法接受她這麼做,但若是娘也遇到此事,說不定也同她一般,為了自己的兒女做出如此行為。
 
阿井,娘知妳知曉一切定然痛苦,可妳爹最疼妳了,他肯定希望妳快快樂樂過一輩子,妳再自責再難過,也不要將所有悲痛全攬在身上。
 
娘給妳寫這封信,只想告訴妳,不管未來妳做了什麼決定,娘希望妳不會繼續痛苦甚至會後悔。
 
我的兒呀,只願妳是世上最快樂之人!
 
苗井將信緊捏在手裡,她蜷縮著身子,無聲痛哭,原來先前以為的噩夢竟然是真的,這才是讓她最心痛的事,娘讓她不要把悲痛全攬在身上,可她怎地能不攬呢?
 
這一切的變故讓苗井不知道該如何做該有何想法,悔恨、痛苦、悲傷全佔滿了她的心讓她再也無法思考,她第一次如此痛恨自己,以前痛恨自己沒能力不能為家人遮風擋雨,可她現下痛恨自己當初為了活下去而選擇忘記一切,她無法接受這麼自私的自己!
 
那會,容相藺一個人路過此地,聽見微弱的哭泣聲,這才駐足下來,他悄然地靠近一探究竟,竟看到苗井悲痛的模樣,他的心宛若被狠狠重擊一般,他望著她的模樣,放在椅把上的雙手都緊緊握起拳來,他神情隱忍,末了,便掉頭離開。
 
那一夜,悲傷瀰漫,沉痛覆蓋,他與她,注定無眠。
 
 
 
 
今日,十六的月圓得正好正亮,滿天星斗一閃一爍,將漆黑夜幕點上明滅光亮,月光與星光成了暗夜中盞盞光輝來指引路途迷津的人。
 
苗井發楞地坐在屋外院子中央的小涼亭裡,她仰著小臉望著夜空,神色悵然,入秋的夜風帶著凝露水氣襲來,增添幾分蕭瑟,一人獨坐在此,是黯然神傷。
 
遂後,她閉上眼,神情更顯悲愴淒涼,而淚凝珠於眼眶,不肯落下。
 
此時,容相藺被榮三推著回來,一進院中就見苗井一人寂寥惆悵地坐在亭中,容相藺擺了擺手,示意榮三退下,榮三雖嘴巴大了些但眼見力頂好,前幾日,他家少爺明明在尋少奶奶,可見到少奶奶時又轉身離去,現下少奶奶在不遠處,少爺連忙讓他退下,想著大抵二人已無矛盾,他家少爺想和少奶奶說些體己話,這些話他們這些下人可聽不得,於是聽話地微微彎腰後退向院外退下。
 
眼光餘光見榮三的身影消失在院內,容相藺才逕自地掄著輪椅來到苗井身旁,苗井聽見聲響,恰似不經意地伸手揩去淚珠,可她再怎地掩飾,也難逃他的眼,他瞧著她的側臉,瞧著那本是靈氣清澈的眼眸,此刻卻像罩著迷霧般混沌,他心一揪,只想為她拂去心中那片陰霾,他想讓這個笑容可人、心地溫煦的姑娘能一直歡歡喜喜地活著,他不忍不捨她煩憂迷惘甚至恐懼難受。
 
容相藺抬起搭在椅把上的手,朝苗井伸去,幾近觸及之時,腦內忽地響起樓平生所說的那句話──只有你才欠她!你娘逢人就說你和她是天配的良緣,我看這根本是孽緣!騰芳,你要是有良心,最好別讓她對你動情! 
 
驀地,他手掌緊握成拳,手臂頹然放下,良久,才鬆開拳頭。
 
苗井知曉容相藺在身後,卻沒有轉身,只因她並不知如何去面對他......忽然地,她眼前一黑,整個人被什麼給罩住!
 
她急急忙忙拉下蓋在頭上的東西,拉至眼前才發現,原來是容相藺平時蓋在腿上保暖的毯子,她側過身回頭一看,就見他輕巧地移開目光,轉頭瞥向一旁花樹,清冷的嗓音響起一句,「天冷,披著。」
 
她愣了一會才反應過來,連忙將毯子放回容相藺的腿上,她說,「放心,我身子強壯地很,倒是你更要注意保暖,連三伏天你的手都涼得嚇人,這秋日早晚冷熱變化大,得多加注意。」
 
苗井一直以為自己沒能去面對容相藺,可事實證明,她不僅能面對他甚至能去關心他。
 
容相藺蹙著眉,打算再把毯子丟給苗井,這手才一抬,苗井就順勢握了上來,他一驚,沒再動作,她那兩隻溫熱的小手此時正握著他冰涼的左掌,還仔仔細細地搓揉起來,她皺著一雙眉問,「喏,你現下手就涼得不行,你不難受嗎?」
 
他本想將手抽回,可一轉念又捨不得......捨不得離開她溫熱的掌心,眷戀著她的關心以及她給予的一切,只不過就算他有千千百百種依戀她的念頭,樓平生的那一席話只用一瞬便將他所有念想擊潰殆盡,他對於她的所有念想只能埋在心裡,不能言說。
 
他和她是孽緣,他是更欠她的人......
 
「習慣了。」只是最終他還是沒能將手抽回,他想,就一會吧,就這麼一會地讓他自私去汲取更多她對他的好,但他卻不敢再望著她,隨後垂下眼眸,神情顯得疏離。
 
苗井本在搓揉著他的手,一聽他說的話,忽然就握緊他的手,語氣有些責備,「不要習慣這種事,又不是什麼好事!」
 
容相藺微微一怔,抬頭看向繼續替他搓手的苗井,她搓得相當認真,連眉頭都糾結到了一起,他心中一動,手指微微曲起收攏,將她的輕握在掌中,苗井抬頭看他,一臉茫然,她正要開口,他便打斷她,「這幾日妳不是避著我,為何今日同我親近?妳應是聽見我與十七的談話。」
 
苗井沒想過容相藺會如此直白指出她近日的行為,不免身子頓了一下,他感受到她的異樣也不免心慌了一下,可這樣的異樣又在他意料之中,自樓平生那日來訪後,她便刻意與他避不見面,只是尋常人沒有察覺,尋常人只覺得他們忙到沒能和對方打聲招呼罷了,而這樣的「刻意」,只有容相藺本人知道是為何。
 
「原來你知道呀......」苗井有些喪氣但又強打著笑意說,似想掩飾適才的一絲慌亂。
 
然而,話音一落,兩人卻相對無語,他仍握住她的手指,她也沒將手收回,他們之間除之靜默,仍是靜默。
 
半晌,苗井才率先開口,歛起適才的一絲笑意,嚴肅正色道,「起初聽見你和樓平生說起我爹時,我憤恨難平,甚至氣憤先前我問起我爹時你只是一語帶過,那時我恨不得衝到你倆面前質問,可質問然後呢?若是知道事情與我所相信的不同,我是有可能嫁給害死我爹的人?而我還想親近他同他交好做朋友......容相藺,我很想找你問清楚說明白,可若我不冷靜下來,也只會對你惡言相向甚至怨懟著你,這並非我願,我想,我應該去了解整件事的來龍去脈後,再來同你理論,所以我一直與你避不見面......」
 
容相藺以為她會說出他無法回答的詰語,但她卻說她不願去怨懟他,這個姑娘一直活得很清醒很理智,但他就心疼她這般,他希望她能像一般的姑娘覺得恨就恨、覺得愛就愛,不要把事歸咎得如此清楚,她愈是想得多,所有的苦痛就會沉重地壓在她身上......
 
「這確實是我的過錯,倘若不是我,世英兄他......妳爹就不會死。」如今的他,該是坦白,讓她知道她爹的死是因為他,無關其他,就是因為他,希望她直接去怪罪他,不要再去多想,就把這份無處宣洩的哀痛與怨怒朝他發洩出來,唯有這樣,她才能不用活得如此壓抑。
 
可苗井只是搖搖頭,臉上添了幾分淒然笑意,「或許你有錯又或許你沒錯,又或許連我都是錯的,我一直以為當年我爹是愛馬惜馬怕牠們受傷才會不顧一切衝入馬群要安撫牠們,可他當時......是為了救人呀。」
 
「妳怎會......」容相藺眉頭緊蹙,語氣有些詫異。
 
「若是沒聽見你同樓平生的話,我怕是一輩子都大錯特錯,」苗井自嘲地笑了笑,她雙手不自覺地縮緊,將他的手握得有些緊,彷彿再說下去,她就會陷入深淵,所以她得先抓緊東西,才不會墜落下去,「容相藺......我明明親眼目睹我爹是怎地死的,可我卻忘了......我爹渾身是血,忍著被踩踏的痛楚還不忘對我微笑,一副要我別擔心的模樣,我卻因為難受就忘了一切,然後無事一般說說笑笑地活了十年......我甚至埋怨過我爹怎地沒想到我們,就只顧著那些馬,馬場那麼寬闊平坦,馬兒再怎地跑也不會受傷,他為何要急於去安撫把自己的命給搭上,他真是愚蠢......」
 
自那日她從容相藺和樓平生那聽到有關她爹的事後,她整日惶惶不安,心神不寧不知如何是好,夜裡入睡後便夢見她爹慘死的模樣,後來驚嚇醒來坐起身子,冷汗瀑流,她一手摀著嘴淚流不止,一手緊揪著衣領,身子整個蜷縮起來,她悲痛欲絕地無聲哭泣著,她將目光看向睡在床鋪上的容相藺,這一看,她又馬上閉上眼睛,淚水直流,當下的她無法去面對他,於是她離開椅榻緩慢且悄然地走出房門來到院中涼亭處,沒有驚擾到容相藺也沒有驚擾到睡在偏間的阿笙和良喜,一路走來,步伐有些虛浮,身子搖晃不穩,她走到涼亭處時差點腿軟跌倒在地,好在她趕緊伸手扶著涼亭的石柱藉此支撐,隨後才緩慢地蹲下身子,雙手再度揪起自己的衣領,她咬著下唇,不敢發出任何聲響地哭,那一夜,秋風輕拂的瞬間,竟與她一般蕭瑟。
 
苗井出了房門後,容相藺才側過身睜開眼來望著緊緊闔上的那扇房門,那一夜他無眠至天亮。
 
和樓平生談完回房時,他便確認午後在書房外閃過的那抹黑影是苗井,只因通常他一回房,不管她在忙什麼,她總會抬頭看他同他說一句,「容大爺你回來啦?」,可那日,她連頭都不抬,他就知曉,她應是聽見了,可她一句質問都沒有對他說,他也不知如何開口,甚至不願開口,畢竟他生出私心,哪怕她怨恨他,只要兩人都沒說破,他就能和她再多待一會......只是,他才發現自己有多卑劣,留她在身邊,無疑對她是種殘忍,日日夜夜面對他這個害死她爹的人,她連哭都不能痛快地哭,如此悲痛卻要躲起來,他對她的執著就只是在害她罷了,他對她的情思只是加諸在她身上的傷害,他這種人,怎配愛護她!
 
苗井的雙手愈縮愈緊,容相藺就愈發難過,彷彿緊握他手的那雙手正掐著他的心頭,他想安慰她,想將她擁入懷中安撫著,可他不能,讓她如此傷心的人,正是他。
 
「可如今我才知道他並不愚蠢,他是我最偉大的爹,他義無反顧捨身救人,我卻如此埋懟他,我才是最錯的那個人!」話語一落,苗井隱忍多時的淚水也隨之滴落,滾燙的淚珠就這麼一滴一滴地落在容相藺寬大的手背上,他揪心難熬卻不敢有任何動作,她的悲痛欲絕,是他造成的,他沒資格去擁抱她給予她藉慰。
 
他的命是她爹捨命相救,但也是因為他,她爹才會犧牲性命,他無法給她任何溫情,只要他給了,無疑就是在傷害她,所以他給她錦衣玉食,給她一切繁華富貴。
 
當時,知道他娘為他挑選的媳婦是她時,他沒有二話地答應,他想這是上天給他彌補的機會,她的父親待他親切又因他而喪命,他能好好藉著這場婚姻來彌補她,彌補他們一家,但他不能與她成為恩愛夫妻,所以在新婚之夜他冷漠地同她說,他們各取所需,做個相敬如賓的表面夫妻,別讓她仗著身分來要求。
 
他不曾給予溫情,就是怕她交心於他,日後要是知道他是害死她的父親的人,無疑是種傷害,所以他一直與她保持著距離,他知道總有一日她定會知道她父親的死並不是意外,他不怕她的審問與怨懟,甚至都想好她若要他以命相抵,他也會奉上。只是他不曾想,自己對於她的感情已經無法控制,他一天一天貪婪起來,他想要得到她的愛,想要這個笑容和心思都溫煦的姑娘留在他身邊,他迫切地想活著,自私地想活著,他想同她一起看盡這人間繁華。
 
「容相藺,你認為我爹救你因此喪命是你的錯?」苗井抬起淚流滿面的臉看向眉頭深鎖的容相藺,她說,「可你也為了救我爹才傷了這雙腿的不是嗎?當年你明明已經脫離險境,卻折返回來執意救我爹,我爹全身上下都被踩爛了,唯有頭顱沒事,是你護著的不是嗎?你替我爹保住他最後的尊嚴,他走的時候,我和我娘都能認出他,才能讓勾魂的陰間使者認出他,帶他去極樂世界。」
 
「僅保住他的頭顱算什麼!如若當年我能安撫十七......」容相藺看似面無表情地訴說一切,可口吻語氣早已出賣了他,這個男人深深自責。
 
她爹出事那日,她正巧在馬場附近玩耍,她看見她爹從外頭回來正要喊他時,她爹卻突然飛也似地跑向馬窖,後來她沒敢出聲喊他怕是妨礙她爹工作,只是一路循著她爹的身影,想要在附近等他忙完,後來就見遠處有匹馬被衝出的馬群給驚擾,一直惶惶不安著,而那匹馬的背上還有個人,下一瞬馬兒前蹄抬了起來,做在上頭的人搖搖欲墜,他爹穿越馬群連忙上前去安撫那匹馬兒,怎知卻被那匹發狂的馬兒給撂倒在地,她那時嚇得大喊著爹,就要衝上前去,可是離得有些距離,她跑了好一陣都跑不到,只能眼睜睜地看她爹就被那些受驚的馬兒給踩踏,而在馬上的那個人,一直想穩下馬匹,不讓馬匹去踩到她爹,可一群發狂的馬根本無法控制,隨後那人就被甩下馬背,可他依舊上前要去抵擋那些馬匹,當他來到她爹身旁時,他也被馬兒撞倒在地,他倆就這麼被群馬踩踏......
 
她那是用盡全身的力氣在哭,她爹死在她的面前,他倆明明是跨出幾步就能相見的距離,可她怎地也到不了她爹的身邊,今生的距離自此相去甚遠。
 
「容相藺。」苗井出聲喊了他,打斷他的話,她瞧著他,神色平靜,目光毫無波動,她的口吻也一般平緩,他抬眼看向她,見她對他竟無任何怨懟憤懣的模樣,便有著千言萬語想同她訴說,可話到嘴邊又只化作一句沉甸甸的話語──「對不住。」
 
他等待她的下文,是打罵是憤而離去抑或她要求結束這段婚姻,他都願意接受。
 
苗井聽他說起這三個字時她僅是輕慢地搖搖頭,她與他四目相對,緩慢啟口,聲色平穩厚實,對那三個字,她置若罔聞,「那不是你的錯,但你要將我爹永遠記在心中,記得曾有個人捨身救你,你要珍重這世間上萬物的性命,我希望你別自責,但希望你永記其生命的難能可貴與重量。」
 
他一語不發,只是收緊握著她手的手,他從未想過她不會怪罪於他,當年若是他和樓平生再多些沉著,也不會害死苗世英,若是他能好好安慰樓平生,苗井他們一家也不用過那麼多年苦日子,若是當年他......
 
見容相藺的眉頭愈揪愈緊,眼眸低垂,似要低到塵埃裡,苗井便感到胸口異常煩悶,有些喘不過氣,她也緊揪住他的手,嚴聲厲道,「容相藺,我爹他不會回來了!與其將你自己困在自責的深淵裡,不如找出有沒有辦法解開你和樓平生的心結,當年之事是因此而起,若是不解,難保重蹈覆轍,我不要再有人因此喪命!」
 
容相藺一聽,抬眼看她,看她那雙清澈的眼眸正堅定著,心中一動,直接將她拉入懷裡緊緊擁抱著,苗井一愣,回過神後才發現她的頭已埋在他的懷裡,她語帶疑惑,聲音悶悶響起,「容相藺你......」
 
「對不住,是我的忍讓害了你們。」容相藺想,就讓他這樣待一會吧,他只貪求這一會,這會一過,他便放手,這個姑娘值得更好的人。
 
苗井輕嘆著氣,她並不想要他的道歉,她只是希望他不要深深自責,希望他心中少掉那一點沉重,畢竟他並不是故意要害死她爹的,他也曾努力想救她爹,只是無力回天,她想,到底該怎地讓他明白,她爹的死並不是他的錯呢?又該怎麼去解當時他與樓平生之間的結呢?
 
老實說,苗井不是沒怨過容相藺,可她怨了之後,她夜夜作夢,夢到的都是她爹渾身是血,卻一臉不要她擔心地笑,那一抹笑容,揮之不去,直到她讀了娘給她的信,她才知曉爹為何要用那抹笑出現在她夢裡,這十年間她從未夢見過爹,只因她就算再苦也不曾去怨誰去恨誰,爹希望她能不被這些情感給阻撓而與自己過不去。
 
若她沒有記起這一切,她就會一直以為自己是和娘在縫紉時聽見爹死的噩耗,如今想來,娘也是怕她難受,為了安撫她而說的謊,爹出事時,她親眼目睹,也因親眼目睹打擊甚大便哭暈過去,醒來後忘記她爹死了,只是問著娘,「娘,爹回來沒?我適才夢見爹回來了!」
 
她娘只聽這句便抱著她痛哭失聲,後來聽聞她爹回來是回來了,但他無端慘死在亂蹄之下,而她也沒再憶起那一段記憶,塵封至今,已有十年,十年間她都未曾想起,人為了保護自己不受悲痛所苦,關於至親的記憶能忘,甚至記憶另造,將一切苦厄化為傾瞬雲煙,而她歡歡喜喜度過這十年,還時不時怨懟一下早早離世的爹親,她啊,才是最沒資格去怪罪、怨懟別人的人。
 
要不是那日她要端糕點去書房給容相藺吃,意外聽見他們提起自己,聽見十年前那件舊聞......她怎能發覺自己錯得有多離譜!遑論去怪罪別人?
 
只是為何當年會有如此事端,她希望容相藺能和她說明白,當然她的確很想去找一個人去恨去怨,將所有事情全歸咎於他,可是這樣恨著怨著有什麼意義呢?她能改變什麼?她爹回不來了,她爹已經死了,這就是事實!既然這是無可挽回的事實,再耿耿於懷,只會讓自己裹足不前,那也不是她爹所願!
 
她想若是容相藺和樓平生當年的心結,樓平生肯定會為了置容相藺死地而引出更大的風波,她可以很肯定這人一旦發怒完全不留情,別人的生死他根本不管不顧,這樣悲痛的事不該再有其他人去承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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