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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之一 

苗井坐在平時就寢的椅榻上,在一張寬大的藏青素布上用銀絲線來回穿梭縫紉著圖樣,神色凝重,有所思慮,結果一個不注意,尖銳的針頭在她左手食指的指尖上扎出一個小口子,很快地,血凝成珠緩緩冒出。
 
她停下動作,目光雖盯在冒小血珠的指頭,但實則是在發楞,不知在想些什麼想得如此入神,而指尖上的血珠愈凝愈大顆......
 
這會,容相藺掄著輪椅進房內,見苗井神思恍惚便掄著輪椅朝她靠近,怎知就見她左手食指冒著血珠,他緊皺眉頭,二話不說就一手拉過她的手腕,一手從腰間拿出一罐小瓷瓶。
 
苗井被這突地一拉,嚇得抖了一下身子,當她感受到左手手腕上傳來涼意和瞧見眼前身影才回過神來,她眨了眨水靈大眼,愣愣地喊了聲,「容相藺?」
 
「妳是打算不自己縫,用血染在上頭增添新花樣?」容相藺雖嘴上不饒人,可他仍是垂眼,用指腹輕慢地替她揩去小血珠,再打開瓷瓶蘸上透色藥膏,細細替她抹藥,當他觸碰上她的指尖,那陣涼不禁令她顫了一下身子,容相藺的體溫一向不高,他的手指本就有些涼,再加上沁涼的膏藥,雙重冰涼之下本該是涼氣沁入肌膚蔓至全身,可這涼卻獨留在她的指尖上,而滲入肌膚的卻是一股溫流,那溫熱循著脈絡直竄心頭,使她不由自主地由內而外燥熱起來,她吞了吞口水,覺得有些口乾舌燥。
 
容相藺放下她的手到收拾好瓷瓶,都不曾聽見她的半句回嘴,忽然覺得不習慣,就皺了皺眉,抬眼瞧她,只見她眨巴眨巴著眼直勾勾地盯著他,他心頭一顫,馬上別過眼不再看她,壓低嗓音說了句,「三天兩頭就扎到手,都懷疑妳是否想用受傷一事駁回練習。」
 
「哪有的事,我這次會扎到手是因為在想你......」苗井這話說得讓容相藺的眼睫顫了顫,心有忡動的他再度看向雙眼似有光彩般的她,這不看還能在幻想中徜徉,這一看不禁令他怒火攻心,讓他本要說的話就好比全數化作一顆米粒子黏在嘴角上,他嘴角抽啊抽地想把它給抖掉!
 
這會的苗井彎下整個身子去撿掉在地上的一綑絲線,直起身子後,她不好意思地嘿嘿笑,「抱歉抱歉,不小心把線給弄掉了......那啥?我說到哪了?」
 
她抬眼瞧見容相藺的臉黑得比夜空還黑,她感到莫名摸不著頭緒,適才容相藺不是還挺和氣的?怎地現下怒氣奔騰的?她難道又說錯了啥?可她重要的話都還沒說呀!
 
苗井正要開口詢問,容相藺似咬牙切齒,神情不似以往疏淡,而是炯炯光火,掃在她身上打算燒出幾口洞的模樣,「瞧妳傷得是手指不是腦子,才眨個眼就能忘也實屬厲害!」
 
苗井一驚,容相藺又是咋地!?
 
「容大爺,我又怎地惹你了?我什麼話也還沒說呀!」她是在想容相藺腳傷一事,打算向容相藺提起,但她半個字都沒吐出來,怎地他又能生氣?
 
那日,石空青替她包紮完扭傷的腳踝後,就挪位置到一旁,抬起容相藺久年不動乾癟且細無肌肉的小腿端詳著,石空青伸出手指在容相藺的腿上按捏著,而容相藺微微蹙起眉來。
 
「容少爺,莫怪空青說話難聽,你這骨頭當初傷得確實嚴重,但筋脈損傷不大,當年我師父為你醫治時應該有談及此事,只要按部就班來調理,能跑能跳都不成問題,可你放任它,即便華陀再世也醫不完全,不過你要是有心,空青還是有辦法讓你站讓你走!」石空青拍拍胸脯相當志得意滿,容相藺除了蹙眉也沒別得神色,聽見令人如此振奮人心的事他卻毫無半點反應,這讓苗井不明白到有些在意。
 
這件事便在她心裡擱了好幾日,實在令她不舒爽,就好比是在炎熱的午後,烏雲籠著大地,悶住升騰的暑氣,如今的她就置身於那下不來雨的陰鬱又身處在濕熱的煩悶天氣裡。
 
這些日子以來,她也沒過問,就是看容相藺似乎不願談起此事,但她就又覺得容相藺想將雙腳醫治好......說實在話,她真的受不了猜這個男人的心思了!為何他就不能直白一點!不管是她又說錯什麼,還是他的雙腳一事!
 
現下,容相藺哼都不哼一聲,真是一句話也不同她說。
 
苗井又氣憤又難過,氣憤的是這個男人不坦白,難過的是,她以為她和他關係親近了,結果還是一樣,如同她當初入容府的第一天,容相藺從未變過心意,老是將她往外推......
 
「容大爺,你身為一個男人就不能坦白一點嗎!這麼婆媽藏著掖著做啥!我又不是你肚子裡的應聲蟲,我怎地會知道你的心思!要是對我有什麼不滿就不能直接說嗎!這樣我才知道怎地改啊!」苗井實在忍無可忍,先前她總想著要養家活口要忍氣吞聲,想要多賺幾年錢就不要忤逆容相藺,她自認自己沒有做錯什麼事,但有些事在容相藺眼裡可能是冒犯,但他不說她怎地會知道!或許有人覺得她忘恩負義,容相藺先前如此幫她,她卻因為他總不把話說清楚而和他對槓很無理,但她還是要這麼做!難道容相藺無故向人發火,無故說話傷人反倒有理?
 
「妳說我婆媽!?」容相藺氣得雙手緊捏著輪椅的椅把,他目光烈烈氣勢赳赳,極其氣憤地怒瞪著她。
 
苗井拍了拍額頭,啊對了,她怎地就忘了說不得容相藺像女人這件事呢,這下又更惹他生氣了,可是......她闡述的重點不是那個啊!
 
「那個......容相藺,對不住,我不該這樣說你.....但是我說你有話就說清楚啊!不要老是把事情都悶在心裡頭,我希望你把好的壞的事都說給我聽,我也想替你分擔你的不愉快啊......畢竟我有事你都會幫我,我也希望能幫你。」苗井心想,她還是先低頭認錯,讓容相藺降降火,不然他們這一吵可能就吵得不可開交了,畢竟她認為容相藺是個可以深交的人,要是這次真吵起來,恐怕往後他們會有芥蒂......
 
本來氣得七竅都快生煙的容相藺一見苗井低頭向他認錯,氣頓時就消了大半,他這才冷靜下來,心想自己反應太過激動......他的手肘撐在椅把上,手掌支著額頭,他忽然感到無力又喪氣,自己活了那麼多年歲,卻比不上一個十六歲小姑娘的坦率,他會不悅其實也不過是因為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緒罷了,是他無理取鬧,她何錯之有?她根本無須道歉。
 
再說,他從未將心事說出口,她又怎地能知道,又怎地能讀懂他的心意,一切都只是他自己......
 
「妳無須道歉,這的確是我的問題。」冷靜下來後,容相藺只覺得頭有些疼,他依舊維持用手撐額的動作,神色似乎有些痛苦難受,苗井見之,心頭揪了一下,完全忘了先前指責容相藺的有話不說,立刻走上前彎下身去關心詢問,「容相藺你沒事吧?你是不是身子不舒爽?要不我去找大夫來給你瞧瞧?」
 
「沒事,妳坐下吧。」容相藺仍是沒抬頭,只是伸手拉起她的手腕,將她拉到一旁的椅凳旁,要她坐下。
 
苗井眨了眨眼,聽話地坐在容相藺身側的椅凳上,兩人再也沒說一句話,而容相藺握著她的那隻手也沒鬆過,她起初察覺到想開口和容相藺說,但一看到他的疲憊樣,那話又吞回肚子裡去。
 
兩人就這樣靜默待著,而外頭那遠處的蟲鳴鳥叫竟也覺得宏亮了起來,也不知過了多久,容相藺才抬頭看向她,苗井見他那深鎖的眉頭仍是沒展開便伸出另一隻手撫了上去,打算將那眉間川紋給撫平,當容相藺被她觸碰到眉間時,他訝然一瞬,但隨即壓下那意外驚喜的心緒,神色又恢復到如初的平淡,但喜悅無法藏住,那雙眼眸裡含著如花蕊般柔軟的思緒,他望著替他撫平眉間之川的她,握住她的手腕的手掌微微用力地縮了縮,這一動作便驚擾了苗井,她頓時縮了一下正撫在他眉間的手,而他也才驚覺,自己不知握著她的手握了多久......
 
容相藺知道她會替他撫平眉間的憂愁,只不過是她對人的憐憫,可他對她的感情已然不是......
 
「阿井。」他喊了她一聲,他的音色清冷,口吻竟溫和輕柔。
 
苗井聽到這聲呼喚,又不禁眨起那雙大眼,然後開始左顧右盼,確認是不是有第三個人在,她看得可起勁,每一處角落都仔仔細細看了一回,可這房裡貌似只有容相藺和她,她不明所以地看向容相藺,卻等不到容相藺的下文,她想,莫不是有人在監視他們之類,瞬間心有戒備,她傾身靠近容相藺,小聲詢問起,「容相藺你怎地突然這樣喊我?是不是屋外有其他人在?」
 
容相藺見苗井不解風情也沒先前氣惱,倒覺得有些好笑,就輕笑了一聲,這會又讓苗井更匪夷所思了,這容相藺的脾氣真是說來就來,說走就走,之前還氣得想用眼神在她身上戳幾個洞,這下倒笑得輕巧溫和,這大爺的脾性,她真真摸不透啊!
 
「容大爺,我聽說女人一個月總有那麼幾天情緒起伏大,還不知道男人也會這樣,看來我的見識還是太少啊......」面對情緒變化之大的容相藺,苗井得出了這個結論。
 
容相藺雖然抽了抽嘴角,但也不再發火,「的確,妳該長的見識不少,以後慢慢告訴妳。」
 
「嗯?」苗井歪了一下頭,相當疑惑,今日的容相藺真的令她覺得很奇怪啊,怎地對她如此友善?而且還特別親暱?他的手居然到現在還握著她的?該不會是容夫人真真派了人來屋外駐紮監視他們了嗎?
 
於是她忍不住又壓低聲音詢問,「容大爺,屋外真的沒人嗎?」
 
「沒人。」容相藺這句話說得如此斬釘截鐵,更讓苗井茫然,她發現......最近容相藺好像挺喜歡碰她的,原來他喜歡和人這麼親暱的接觸嗎?真的很難想像她剛認識容相藺的時候,他明明很厭惡和她接觸,老嫌她醜,不知曾幾何時,他漸漸待她友善,她也不那麼想揍他......
 
於是苗井見他心情似乎好轉,就抿抿唇,小心翼翼地開口問道,「容相藺,你打算讓石大夫給你醫腳嗎?」
 
話一出,容相藺握著她的那隻手又微微地緊握一下,但他的神色絲毫不變,苗井盯著他的神情變化,就怕自己又惹得他不開心。
 
「倘若我腿疾已好,妳就會離開容府?」容相藺突然問了這麼一句,讓苗井愣了愣,這件事她從未想過,她是只想過錢攢夠就要找機會離開容府,但前提是容相藺也不打算同她維持這段婚姻......但他怎地會這樣問?
 
「我沒想過這件事,我若要離開容府不是還得要你同意的嗎?畢竟我名義上是你的妻子......」苗井總在想自己和容相藺到底什麼關係,於人前,他們是夫妻,在人後,他們只是互利的關係,在她眼裡,容相藺是朋友,但他又是怎地看待她呢?或許只是把她當成同根繩上的螞蚱,連朋友都談不上吧。
 
「我若不答應......」容相藺低垂著眼,輕聲說著,像是喃喃自語亦像是說給她聽。
 
苗井忽然覺得喉間好像生出酸來,滿滿都是酸澀苦稠,她趕緊微笑著說,「容大爺,你捨不得我呀?是不是我力氣大,覺得我很好用啊?」
 
嗯,捨不得。
 
容相藺沒敢說這句話,只因他看見她的笑容,她問他,是不是捨不得她。
 
這個小姑娘還能笑著同他說話,大抵沒放多少心思在他身上,他若執意留她,對雙方都不是好事,對她來說更是壞事,他留不住她也沒資格留她。
 
「醜ㄚ頭,妳開心待到哪時就哪時。」容相藺尾音落下,隨之也鬆了手,放開了苗井。
 
苗井愣愣地盯著他鬆開的手,心裡有點不是滋味,悶悶的令人煩躁,其實她一點都不討厭容相藺的觸碰甚至有些感到欣喜,所以當他鬆手時,她莫名地憂愁莫名地失落,她不知自己是怎地,這種心情大概就是一頭笑臉迎人地迎上,結果對方伸手就往你身上潑一盆涼水的感覺吧......
 
苗井甩了甩頭,決定把這些壓在身上的思緒給甩個乾淨,多想無益,還不如想點正事!
 
「所以容相藺你醫不醫腳?」苗井只好把話題又繞了回來,容相藺挑了挑眉,反問她,「我若醫,妳有好處?我若不醫,妳有壞處?」
 
「沒好處也沒壞處,我就只是關心你,你看起來就想醫治,可之前又放任不管,你早日做調理,如今仍是風流倜儻的公子哥,說不準孩子都生了一打!你也不用被容......娘要求娶我這個......醜ㄚ頭了唄!」雖然嘴上這樣說,但苗井心裡還是默默地唸著我真不覺得自己醜,我就只是長得很普通而已。
 
容相藺唇角微勾,笑了一下,「哦?挺有自知之明。」
 
「......」她真想收回先前說的話,她還是好想揍容相藺啊!
 
 
 
 
 
 
近日以來,苗井都在孜孜不倦地練習女紅,今日終於把容相藺在仲秋追加的五匹布給繡完了!
 
阿笙雙手托案端著一杯熱茶徐徐走進屋內,苗井見了她,趕緊拿著繡有桃花的布衝上前去。
 
「阿笙!阿笙!妳瞧妳瞧!我終於把它們給繡完了,這裡可是妥妥的五匹大布啊!嘿嘿,而且我覺得我的繡工進步了不少!」這時的苗井像個小孩子一樣又蹦又跳,滿是欣喜歡愉的模樣,阿笙見之,立刻落了兩行淚......
 
「阿、阿笙妳怎地哭了啊?是因為我做了啥嗎?」苗井見阿笙流淚,驚得手腳慌亂不知所措,她想伸手替阿笙擦拭眼淚,才發現自己手裡拿著東西,急急忙忙地將東西放到一旁桌上,隨後趕緊用衣袖給阿笙擦了擦眼淚。
 
「不是的、不是的,少奶奶......阿笙是見妳開心才喜極而泣,有好一段時間都見妳愁眉不展,妳也總說自己沒事,阿笙很是擔憂,怕妳悶出了病,如今見少奶奶妳又蹦又跳地這麼歡喜,阿笙這才放心少奶奶妳是真的沒事。」阿笙緩緩情緒,隨後低頭吸了吸鼻子,這才發現自己此行目的便趕緊把手中冉冉升騰熱氣的參棗茶遞到苗井面前,「少奶奶,別管阿笙了,先喝了這杯參棗茶吧,夫人特地吩咐廚房給妳煮的,喝了能養顏美容!趕緊趁熱喝!」
 
其實這盞茶除了能養顏美容還能滋陰補氣,只是阿笙沒說,就怕苗井知道容夫人的用意怕是不願意喝。
 
「好咧好咧,妳沒事就好,真是嚇死我了!我說你們怎地最近情緒起伏都這麼大?我可招架不住!」苗井拿起那杯參棗茶,打算飲幾口壓壓驚,但茶水才剛入口就燙得她馬上吐了吐舌頭。
 
阿笙疑惑地歪著頭,問道,「少奶奶,還有誰也情緒起伏大的嗎?」
 
苗井一邊吐吐舌,一邊吹涼茶水,茶水泛起一波又一波的漣漪,她才啟口說道,「妳家少爺啊。」
 
「嗯?」那清冷的一聲嗯在後頭響起,讓正在喝茶的苗井驚得給嗆了好大一口,氣換不過,大咳特咳了起來,「咳咳、咳咳咳......」
 
阿笙見苗井嗆得滿臉通紅、咳個不停,擔憂地直拍她的背給她順順氣,「少奶奶沒事吧?」
 
嗆咳個不停的苗井無法表達,只能用揮了揮示意阿笙她還頂得住......她心想,容相藺怎地來去無聲的,突然出聲是想要嚇死她嗎?雖然她也不是在說他什麼壞話,但她總覺得像在背後議論結果被正主給發現啊!
 
「連喝個茶都能嗆到,真蠢。」容相藺經過苗井身旁時,就說了這麼一句,讓還在咳嗽的苗井氣得想對槓回去,可她張了張嘴,除了咳咳咳還是只有咳咳咳的咳嗽聲......好吧,真的是她蠢。
 
終於順過氣的苗井,覺得自己咳去了大半條命,阿笙在一旁緊張的,「少奶奶還很難受嗎?」
 
「沒、沒事,我好多了......」苗井撫著胸口微微喘著氣,一雙眉頭緊蹙微瞇著眼,兩頰通紅,恰似牡丹嫣紅般嬌嫩,容相藺抬眼一見她模樣不禁心頭一顫,隨之心亂如麻、氣息漸亂,搭在椅把上的兩手都用力地緊握著,腦海中閃過多日前在澡池中她貼身於他......頓時一驚!急忙瞥過頭不敢再看。
 
終於緩過氣來的苗井,立馬將繡上層層紋樣的五匹大布抱於胸前,扯開笑容朝容相藺走去,成綑的布遮住她大半身子,她立定站在容相藺跟前,只露出一雙翦水大眼,語氣相當愉悅,「容大爺,你吩咐我的,我都做好啦!你驗收一下唄!」
 
阿笙見苗井和容相藺要談話,也不杵在原地,同他倆說了聲她去裡間整理適才送回來的衣物便默默退下。
 
這時,容相藺看著眼前被苗井抱得晃來晃去的布匹,只是稍稍嘆了氣,「放著吧。」
 
容相藺沒多說半句,掄著輪椅打算離開,苗井因為視線被布遮了大半,只從餘光中看見容相藺打算離開,她想也沒想就急忙踏前一步,騰出一隻手拉住他的輪椅椅把,攔阻了他迫使他停下,她的聲音在布匹的後頭悶悶響起,「容大爺你去哪啊?你不是才剛回來?」
 
「去書房,只是回來拿東西,妳把它們放著,待我回來晚點看。」苗井聽他說要去書房就鬆開了手,她想起先前容沁她們說的,容相藺會打造首飾讓人進貢到皇宮裡去,自然不敢再多耽擱他。
 
「哦,好......」苗井還以為容相藺見到她的繡花會給她讚許的眼神,可他連看的時間都沒有......她悵然若失,不知是不是先前她在外工作做事會有酬勞回報的關係,她現下在容府裡只要完成容相藺的吩咐,她就想要得他的稱讚當作酬勞,總感覺這樣,她才是完成了一件事的感覺,可容相藺很少稱讚她,所以她總覺得自己做什麼都好像沒做完一般,這讓她十分鬱悶。
 
現下她也沒事可做,只覺得心裡空落落的......於是她起身走出屋外,打算去院子裡看看那些開得極好茂盛的花花草草散散心,誰知這前腳才剛跨出門檻,突然就有個人從天而降落在了她的面前,嚇得她整個人彈高起來還驚喊一聲,「哇啊!」
 
「少奶奶發生什麼事了!」阿笙從裡間慌忙衝出,手裡還揪著一件苗井的褻衣,眼前只見苗井站在門口,而她的對面站了一個高大身影,阿笙定睛一看,竟是樓平生!
 
她趕緊上前朝樓平生低首福身,恭敬地喊聲,「殿下。」
 
但阿笙這一低頭就看見自己手裡還揪著苗井的褻衣......於是她默默地將它緩慢地揉成一團,緊捏在掌心裡。
 
樓平生自然看見阿笙此舉,只是咳了一聲,擺擺手中扇子,示意阿笙起身,隨後目光玩味又直勾勾地盯著苗井,他微微笑起,語氣愉悅,「苗井姑娘,妳這般不禁嚇可怎行?」
 
苗井心想樓平生就是故意來找她的不順心,甚至想激怒她,她走闖世道這麼多年難道這點沉著會沒有?樓平生真是太小覷她。
 
「樓公子,夫君並不嫌棄妾身這點,所以妾身不禁嚇......還可行。」苗井自然得應對回去,她不會讓他欺辱她也不會讓他找她的碴,「只是,樓公子,妾身認為你貿然前來......才不可行。」
 
樓平生挑了挑眉,覺得苗井的反應很出人意料,他勾起一邊的唇角,這般笑令他邪氣了幾分,他雙手環胸,手腕一轉用扇子抵在自己的下巴上,「妳倒是有幾分意思啊,我說妳......適才沒給我行禮對吧?」
 
「樓公子好。」苗井就是不喊樓平生為殿下,倒不是她擺個架子,而是她討厭樓平生擺個架子,而且他侵門踏戶,不懷好意,怎可讓他如此囂張氣焰!
 
阿笙擔憂地皺皺眉,心想這個樓平生也不是好惹的主,苗井明顯地斥駁他,肯定會被他挑毛病。
 
樓平生挑了挑眉,一副不慍不火的模樣,「哦,妳這是仗著騰芳的疼愛才膽敢如此肆無忌憚?」
 
「樓公子,此言差矣,妾身並非肆無忌憚,妾身仍是尊敬公婆、仍是遵從夫君。」苗井倒不說她對人是否忌憚不忌憚,就偏說她尊敬容老爺、容夫人、遵從容相藺,彰顯自己是個乖巧的兒媳婦、聽話的妻子,話語上並無對誰的不敬抑或是囂張,只是單純在闡述事實罷了。
 
「哈!妳......苗井姑娘妳當真......」樓平生這才剛薄唇輕啟,一旁的阿笙便站上前來,半個身子擋在樓平生與苗井之間,她打斷樓平生的話,欠身低首,娓娓道來,「殿下,這位是我們容府的少奶奶,您若再稱呼為姑娘,著實不妥。」
 
樓平生沒想過苗井不忌憚於他的身份及權勢,但他更加沒想過的是,連她的婢女出也不忌憚他,甚至直接指責他?呵,真是有趣。
 
苗井暗自叫糟,她能不給樓平生好眼色是她還有個容府少奶奶的頭銜,而且容府是皇家親賜封的皇商,她若未做出出格之事,樓平生亦不太好降罪於她,可阿笙沒有特殊身份,即便真是樓平生的問題,他是能不由分說直接能將罪歸咎於阿笙,這個樓平生本就不安好心,眼神有時過於狠戾,若是阿笙真讓他不開心,那可就糟了!她給趕緊想想辦法......
 
「樓公子......」苗井啟口想要讓樓平生轉移注意,可他抬起扇子擱在她的面前,示意她別說話,而他的目光就落在還彎腰低首的阿笙身上。
 
「ㄚ頭,報上妳的名字。」樓平生語氣平淡,臉上還帶著笑容,實在捉摸不透他此刻想法。
 
阿笙未有半點畏懼之感,畢恭畢敬地報上名字,「阿笙。」
 
「哦?何字?」樓平生再度啟口詢問。
 
阿笙頓時一愣,她聽見樓平生這麼問,恍惚憶起那一日,她被爹娘賣進容府的那一日。
 
 
 
 
 
當年,她的爹娘同她說,小七啊,今日是妳的生辰,阿爹阿娘帶妳去個好地方,往後妳就不愁吃穿了呀。
 
年紀尚小的她不懂爹娘是何意,傻呼呼地牽起他們的手跟著他們走,走啊走,走了好長好久的路,走到她腳痠快哭出來的時候,她已然被領到容府,她的爹娘要她和眼前端莊的婦人打招呼,他們說,小七,快和夫人打招呼。
 
她依言說了聲,夫人好。
 
而後她的爹娘低頭哈腰搓著手跟容夫人說,夫人,這孩子伶俐也聽話乖巧,身子骨可強壯,日後肯定能為容府賣命,您說......這能賣幾個錢?
 
容夫人當時揮揮手,吩咐身旁羅錦處理此事,羅錦便將她爹娘領到一旁......她懵懂,尚不知爹娘真正用意,只是隱約猜想,自己以後是不是要跟著眼前這位夫人過日子。
 
那時,容夫人蹲下身子,本還嚴肅的臉一見到阿笙嬌嫩的臉蛋便和藹地笑了起來,容夫人問說,「孩子,妳想要住進府裡嗎?妳若不想,我便讓妳爹娘給妳領回去。」
 
她愣愣地問,「夫人,我若是住進府裡,真能不愁吃穿嗎?」
 
容夫人被這麼一問有些愣住,隨即反應過來同她說,「愁不愁,取決妳怎地做事,妳若踏實做事,容府絕不虧待,啊......妳還是個孩子,跟妳說這些妳怕是不太能理解......」
 
「夫人,我知道的,踏實做事就有飯吃,我想住進府裡。」她兩隻小手握著拳,神色堅定不移,語氣果斷。
 
容夫人當時就笑了,她說,「真是沒見過哪個孩子像妳一樣,居然不哭不鬧就說要住下,好,就讓妳住下,聽妳爹娘說沒給妳取名字,只按家中孩子排行來喊妳,入我容府,不管是誰,每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的名字,只要有名字,才能活出自己。」
 
活出自己是什麼?活出自己可以有飯吃嗎?那時天真的她問著容夫人,容夫人莞爾一笑,眉眼和藹,她說,「只要能活出自己,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所以年幼的她,把這句話總結成,只要能活出自己,想吃什麼飯就吃什麼飯。
 
見她點了點頭,容夫人牽起她的小手,一邊走一邊同她說,「『鼓鐘欽欽,鼓瑟鼓琴,笙磬同音』......妳嗓音音色明亮甜美,如笙音一般,也期望妳往後在容府裡能與人和睦、各有調諧,就喚妳阿笙吧。」
 
 
 
 
 
思憶至此,阿笙只是輕描淡寫地說,「『鼓瑟鼓琴,笙磬同音』的笙。」
 
「呵!夫人,妳家ㄚ頭倒是聰慧,不知夫人肯不肯割愛,我正好缺一位貼身婢女。」樓平生扇開扇子搧了搧,笑得相當爽朗,可苗井知道他根本不缺,他就是想辦法使她不痛快!
 
阿笙聽見此事,倒是皺了皺眉頭,擱在腰腹前的雙手緊捏著被揉成團的褻衣,苗井察覺便趕緊向前一站,擋在阿笙與樓平生之間,她無所畏懼地仰頭盯著樓平生,氣勢高漲不輸任何人,「奪人所愛,君子不為,公子你身分尊貴、品行肯定高尚,自然是個正人君子。」
 
樓平生搧著扇子朗朗大笑,「好!很好!真是伶俐得緊......老實同妳說,我是在與妳作對,也知曉妳在打探柳依的事,妳若想知曉,大可前來找我,我知而不言,言無不盡。」
 
「既然樓公子你實話實說了,妾身也同你坦白,妾身確實想知道楊柳依姑娘的事,但妾身不想去找你!」苗井當真很不客氣,直接拂了樓平生的面子,阿笙直至剛才還淡定如是,這會聽到苗井的話差點整個人雙腳癱軟要往地上一跌。
 
「少、少奶奶......」阿笙伸手拉了拉苗井的衣袖,一臉擔憂地看向苗井。
 
苗井伸手握住阿笙的手,稍微扭過頭用眼神示意她說,沒事,不用太擔心。
 
「哈哈哈──有趣!當真有趣!你們主僕倆真是有趣極了!」樓平生收起扇子,笑彎了腰,他真是從未想過自己有一日會被一對主僕叫板!
 
苗井和阿笙盯著眼前笑到直不起腰的樓平生,兩人不約而同透露出「這個人怕是個傻子吧」的眼神。
 
這樓平生笑到一半便稍微目光一瞥,看往院中暗處,苗井和阿笙自然沒察覺到他這細微的變化。
 
樓平生直起身子,挑了挑眉,若有似無地瞥了眼一旁的苗井才收回目光,他望著前方,再度扇開扇子朝自己搧了搧,垂落的髮絲被扇風吹得輕揚飛起,樓平生本就生得好看,現下又是一副不羈模樣,若是平常姑娘見著了肯定為之心神蕩漾,可苗井與阿笙看慣了容相藺的容貌,自然對這樣的「美色」不為所動。
 
「呵,我倒是能明白為何騰芳會如此愛護妳,」樓平生尚未邁步,只是轉過身去,不再面對苗井,他的嗓音也不似以往高昂,而是沉聲說道,「妳是個聰慧有膽識的姑娘,半月前看妳在宴席上的行事也不算莽撞,雖人人知道妳是在反擊,舉止卻無法落人口實,妳若生於大戶門第,用心栽培,指不定還能闖出一番天地,只可惜,妳出生於市井,埋沒妳這番才能。」
 
苗井一聽,不由得發笑,她嘴角微揚,神采奪目,「樓公子又此言差矣,如今妾身有這番才能全仰仗妾身生於市井,公子你才能因此稱讚妾身欣賞妾身,而妾身也因此不負眾望。」
 
樓平生眼裡閃過一瞬詫異,隨即大笑了起來,「哈哈哈──真是讓人驚奇,讓人不得不刮目相看啊......我知妳嫁進容府只為錢財,我這有份差事,工資做多久就拿多少,絕不虧待。」
 
苗井一聽有錢賺,以前討生活的老毛病就犯,耳朵豎起,目光閃爍渴望,她說,「雖妾身與樓公子你不合,但妾身和銀兩挺合的。」
 
「哈哈哈很好!就欣賞妳這條理分明的想法!也不算太難之事,只要妳能不對騰芳上心,能趕走想討好騰芳的女人,替柳依守住騰芳身旁的位置,妳要萬金也不在話下。」樓平生一字一句說得清楚,苗井聽之,目光先是跳躍了一下但隨即驟變,她看向樓平生時,神色嚴肅不已,「阻他人擁有幸福的權利來滿足私慾,這妾身做不到,即便妾身很想做,但妾身的身軀不能為己所控,樓公子,妾身不知楊姑娘之事,不知她與夫君關係如何,但妾身認為夫君他有權決定自己和誰過日子,公子你無法左右。」
 
苗井不知道楊柳依和容相藺之間到底有什麼情愛糾葛,但是這件事是他倆的事,即便楊柳依已死,任何人仍舊無法介入這段感情裡,不管是樓平生還是她都不能插足其中。
 
「哼,我想妳還是沒明白,騰芳身旁的位置只能是柳衣的,即便她死了,也只能是她的,妳就別多有念想,就算妳想替騰芳再尋紅顏知己也不行,妳敢多想一分,就別怪我對妳不手下留情。」此時的樓平生眼神狠戾,口吻銳利,像把出鞘的劍筆直朝目標刺去,令她覺得樓平生的此番言語,怕不是為了歌頌他倆的感情,倒像是惡毒的詛咒,詛咒著容相藺這一生必須孤老終生。
 
語畢,他朝院中的暗處喊了聲,「那裡的人,出來吧。」
 
苗井和阿笙疑惑地順著樓平生的視線看了過去,然而在暗處的樹叢後方緩緩移出一抹身影朝他們走近,苗井和阿笙定睛一看,竟是榮三,他雖是訕笑卻又恭敬地朝樓平生和苗井問候,「殿下好、少奶奶好,榮三這沒出來就是怕打斷你們的談話......還請兩位大人別有見怪。」
 
「沒事,不過榮三你怎會在此?有何要事嗎?」苗井見此時應該在伺候容相藺的榮三出現在此,感到疑惑便出聲詢問。

榮三是隨苗井嫁進容府時,新納的那匹家僕,一入容府就被派去伺候容相藺,榮三除了嘴巴大了點,確實是個聽話能幹的人才,所以容相藺才會不在意榮三那張嘴的性子,讓榮三留在身邊伺候著他。

「回少奶奶,少爺讓榮三請殿下過去書房一敘。」榮三恭敬地和苗井說完,便趕緊轉個身朝樓平生行禮,還擺出了個「請」的手勢,「殿下,少爺請您移駕至書房,說有事與您商榷順道敘敘舊喝喝茶。」
 
樓平生挑著眉,點點頭,意示榮三去前頭帶路,但這才踏出一步,他又停下步伐,背對苗井的他說了句,「夫人,還望妳能謹記樓某的話。」
 
語畢,人已走出十步開外。                                       
 
此時的苗井沒有任何反應,阿笙見狀,以為她在擔心受怕,趕緊出言寬解,「少奶奶您別聽那人說的,他憑什麼阻攔妳和少爺!再說少爺也不會任憑他來傷害妳!妳就放寬心吧!」
 
「啊?我倒不是在想這個,我只是在想是不是該收下萬金酬勞......」苗井重重地嘆了一口氣,阿笙一驚,出聲喊了她,「少奶奶?」
 
「哈哈哈,玩笑話啦,雖然萬金很吸引人,但君子愛財取之有道,不過我實在不明白人人都說十七皇子有勇有謀、擁有治世之才,可我怎地看,他就是個任性的小鬼頭!嘖,難怪跟容相藺交好,這兩人歲數老大不小,行為和小孩子一般幼稚!」苗井搖頭嘖嘖咋舌,她一直都在按捺揍樓平生的衝動。
 
「......」阿笙望天心想,啊,少爺你再多加把勁吧,少奶奶心裡最重要的還是錢而且她還說你幼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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